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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倘若丁恩正是国民党方面特工,丁小夏借机观察爱国教师动态,也算秉承父命
我还听说一件事儿,去年热天在英租界太古码头候船室,一辆小汽车把一个要去烟台的老头儿请走了,其实就是劫持嘛。后来没了下文,至今也不知这是哪派势力干的……
丁恩正说着眯起眼睛望着吴荣成说,吴先生,这你也要把盏洒酒祭祀吧?
俞明喜猜不透丁恩正的用意,心里揣测道,丁恩正说的被劫持者是不是老佟头儿。
吴荣成应声点点头,招呼侍者再斟清酒。我不知道那老头儿是什么人,也不知此时他生死何往,因此不可洒酒祭祀。俗话说物伤其类,只能举杯遥祝老人家平安吧。
善人!大善人!丁恩正喝着彩,目光游离在吴俞之间。
丁呢,以前只票京戏,不谈国事,今天好像存心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绝非商人。吴呢,以前不谈政治,今天居然触及国事,全然不同于普通国文教师。一场日式宴席,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丁,也看到了不一样的吴。
丁科长无疑是“国”字头的,吴兄难道与“共”字沾边儿?丁问吴答,吴问丁答,一个话里有话,一个弦外有音,颇有青梅煮酒的意味。今天我是戴了木头眼镜——看不透。
这顿日式晚餐临近尾声,丁恩正意犹未尽,起身唱了那段梆子腔“喜荣归”。唱罢他为吴荣成讲解剧情:书生赵廷玉考中进士,故意衣裳褴褛回到丈人家。岳母嫌贫爱富,逼他退婚。
吴先生,金榜题名的赵廷玉乔装乞丐,那扮得真像啊。丁恩正兴致勃勃说,我想起来了,二位先生,一个名字里有喜,一个名字里有荣,你俩同来同往,就合作这出喜荣归吧?
吴荣成略有歉意似的说,可惜我不会唱戏啊。
主人送客。丁恩正走出聚贤酒家大门拜托道,小女在贵校求学,还望二位多加教诲啊。说着扬手叫了两辆洋车,还让部下付了车钱。
一前一后,两辆人力车停在善邻里胡同。吴荣成下了车回味道,那位丁先生在北平生活很多年吧?天津把人力车叫胶皮,北平才叫洋车呢。
噢!北平把胶皮叫洋车啊。看来人的习惯很难改变的。俞明喜附和说,吴兄对人物细节观察入微哟。
去年我在北平西四牌楼叫一辆胶皮,车夫听了就说您是天津人吧。吴荣成详细解释着,抬手叩了叩公寓院门。新杂役应声开门了。
俞明喜趁机问道,老佟头儿走了,也不知道他回不回来?
老佟……你说那老杂役啊,他还回来吗?吴荣成走上门廊脱了鞋,进了房间。
洗漱完毕,俩人拉开被褥,闭灯安歇了。黑暗里俞明喜问道,丁先生为什么安排日式晚宴招待咱们呢?
他在北宁株式会社供职,这名字好像日本公司。如今喜爱日本料理的人不少,也是殖民地时尚吧。
俞明喜接着请教道,吴兄,这顿日式晚餐味道纯正吗?比如那盘寿司。
我又不是日式美食家,囫囵吞枣吃不明白。吴荣成睡意蒙眬地说,想吃北平的炸酱面……
不等说出炸酱面的菜码儿,俞明喜便听到吴兄入睡的鼾声。这鼾声似乎比以往响亮,以往拉的“嗡子”,今晚改板胡了。
躺在“榻榻米”上难以入眠。俞明喜根据丁恩正透露的点滴消息,梳理思路分析着:如果翟白丁真是CC系分子,当他发现了日本谍报员,必然暗暗监视着。日本特高科得知这个消息,便派出汉奸刺杀翟白丁以灭口,那暴露的谍报员就是逃走的老佟头儿……
丁恩正从029次客车接收的紫衣男子,假如就是在北平落网的汉奸瘦狗,那么丁恩正不是CC系就是复兴社,二者必居其一。尽管这两个特务组织历来不睦,可都是国民党鹰犬啊。
此时,单兵作战的俞明喜面对复杂的敌情,觉得自己好像黑夜汪洋里一叶孤舟,非常想念老燕同志。
庸报头版右下角刊出新闻,日前学运分子景姓秀兰者被日本宪兵队逮捕,翌日即遭杀害。日寇白色恐怖下,就连祭祀自己同志都不敢出声。一股巨大的孤独感几乎击倒他,脸色仿佛憔悴的病人。
老燕同志什么时候回来?民先队什么时候恢复活动?组织不跟我联系,我只能阅读平津两地报纸了解时局。有些汉奸报纸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令人迷雾难辨。
最难辨认的是女学生丁小夏。她几乎判若两人了。以前她敬慕吴荣成,经常往教师预备室送礼物,好像一只衔着花籽飞来飞去的小鸟儿。这几天小鸟儿改变飞翔方向,栖落在俞明喜桌前谈心了。临近西俗圣诞节,丁小夏还邀他去英租界维多利亚咖啡厅共度平安夜。俞明喜担心这只小鸟儿是猫头鹰孵出来的,只得哼哼哈哈,虚与委蛇。
天气暗冷。俞明喜做着这种假设:倘若丁恩正是国民党方面特工,丁小夏借机观察爱国教师动态,也算秉承父命。此时,丁小夏完成对吴荣成考察,将重点目标转向我了。
当然,这只是假设。俞明喜转念想到,也可能丁小夏只是普通女学生,不过天性活泼喜欢交际而已。
礼拜六下午,吴荣成找老学究校长告假三天,说有事外出。俞明喜问吴兄需不需要代课,吴荣成说校长决定亲自代课。俞明喜叮嘱吴兄天气转冷,外出添加衣裳。
礼拜天。俞明喜在公寓里收拾东西,无意间找出那双黑色礼服呢面牛皮底布鞋。睹物思人,想起老燕同志,心头暖烘烘的,继而想起老佟头儿,不禁咬紧牙关。这家伙究竟什么下场呢?
收起老燕的布鞋装进盒子里,存入壁柜。这时候,嫂子拉门进来,小叔子起身相迎,说吴先生出门办事去了。
这我知道,他坐船去了海下。徐凤珍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盘腿坐上“榻榻米”说,那天你给我送了两盒点心,我心里挺热乎的。毕竟你是俞家亲兄弟,我有话就明说了。
我没文化不识字,不懂得妇女解放大道理。如今日本人来了,也没听说反对寡妇改嫁,所以我想走一步……
俞明喜明白,嫂子的心思明摆着。只是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今天把话挑明了,他不光认为嫂子有了出路,自己也解脱了。
徐凤珍接茬儿说,兄弟,你也知道我命苦,只要吴先生不嫌弃,这后半辈子我就跟他过日子啦。
我也不赞成妇女守寡。我只想问一句,你说跟吴先生过日子,是明媒正娶呢还是俩人搭伙过日子?
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人家吴荣成怎样对待我都行。徐凤珍语气坚定地说,我打算把现在的房子卖了。寡妇改嫁嘛,不能住在老地方。我一个缝穷的娘儿们能寻了教书先生,长了身份呢。
好!嫁给吴兄好,你改了嫁,照样还是我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