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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文学批评,新闻评论才真正是一将难求。过去我却不以为然,或许与一位文坛友人的杞忧有关,他哀叹,新闻的“朝生夕死”,伙同后现代的“追新至死”,正在改写着我们的文学。近八十万字的《韩晓波新闻评论集》,却改变了我的看法。打个蹩脚的比方,新闻时评就像是狗熊掰棒子,随掰随扔,看上去手里只有一个,事实却是,棒子永远是新的,而且营养丰富、绿色健康,问题就不简单。其实我只想说,喜新厌旧是人类天性,新陈代谢是历史必然,“朝生夕死”也好,“追新至死”也罢,完全可以拥有“向死而生”的品性。
十几年前,韩晓波曾表示“新闻不该是易碎品”,十几年后,他用这本集子做了坚实回答。其中数百篇文章,都写于新闻发生的当日或次日,历经逝水冲击仍风姿绰约,堪称十年新闻事件的缩史、见证、集锦。这绝非偶然。在我眼里,数百篇时评如同数百名快枪手,精神抖擞,身怀绝技,弹无虚发,宝刀未老。不过,如果认为韩氏写作仅仅依仗于近水楼台的职业之便,那实在是一种误解。嗅觉的训练有素,思维的触类旁通,神经的临战状态,行文的倚马可待,以及耗不尽的精力,拖不垮的体力,如此种种,对于全球化背景下的新闻写作固然重要,但也不过是门槛要求。对于韩晓波,理科学士与文学硕士的复合型知识储备,可谓得天独厚;而通才视野与杂学优势,更使其如虎添翼。
精英意识和草根情怀是韩氏时评的魂魄。他思虑国情,关注苍生,瞩望环宇,其不竭的工作激情与言说动力,源于一种高尚的敬业精神。需要启蒙、代言和担当的时候,作为新闻人,他决不会失语和缺席。强调数据,讲究例证,回归常识,注重逻辑,使韩氏时评内功深厚,扎实可信,并具有醒脑、求知、警世、怡情、增智等诸多作用。他善于抽丝剥茧,逆向思维,举一反三,点铁成金,话题涉及经济、历史、政治、外事、科技、生态、天文、民生、时尚、婚姻、教育、体育……宇宙之巨,尘埃之微,称其具有十年新闻“小百科”的价值,也不为过。
形形色色的韩氏时评虽多为急就章的文字,却没有随岁月枯萎凋零,而依然保有独特的姿容。他在营造新报这一品牌的同时,也拥有了众多读者。这意味着,他还是一位睿智的随笔作家。其笔墨个性、思想锋芒、知识阐释和哲理韵致,毫无炫技之感,却每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试举几例:
“用一种本来已经不便宜的鱼,去喂养一种更昂贵的鱼,以便获得高额利润。这是一种典型的现代社会病。”人们往往对表面堆积的现象习焉不察,作者却洞若观火,一剑封喉。
“持枪是为了自己‘免于恐惧’,但同时又剥夺了其他人‘免于恐惧的自由’。”原来,那种貌似公正的自由,却无力挣脱于一个尴尬的悖论怪圈,且越陷越深。
“公众的评价依赖于获得什么样的信息,正面信息导致正面评价,负面信息导致负面评价,这乃是公众的天性。而不论正面还是负面信息,都是由媒体传达给公众的。”责任担当与游戏规则之间,需要怎样的平衡和调节,这是个问题。
“普及知识是一件相对枯燥,而且不容易获得名利的事业;而哗众取宠,则往往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大家熟视无睹的意识盲点,却布满了世相的荒诞。
“美国的两大执政党倒挺像是两口子,共和党是爹,民主党是娘,爹擅长挣钱,娘擅长分钱,两口子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小打小闹却不断。”没有比这样的家常描述更通俗、更精准,也更栩栩如生。
“在政坛上的叱咤风云,吸引了世人的眼光。而丧失亲人的痛苦,角色转换的艰难,权力圈子的倾轧……这些痛苦却只能由这些女政治家们独自消受。”铁蝴蝶般的强悍女人,一旦光环退去,就只剩下了政坛牺牲品的彻骨悲凉。
“知识这东西,在书本上是一个样,在公众头脑中是另一个样。”是极朴素,也是极智慧的“葵花宝典”。
“不是因为有了人类而出现了‘巧合’,而是因为‘巧合’才有了人类。”言简意赅的内涵,远胜过一本内容浮浅的厚厚教科书。
至于他为“倒戈”余秋雨而“冒险”进言,我宁愿相信那是出于一种惺惺相惜。他还写过相当数量的体育随笔,属于另套笔墨,同样出彩,比如谈朱建华、刘翔、姚明等人,话题早已超出体育明星范畴,而应归于社会学、城市学、文化学、民俗学意义上的“上海男人系列”,属于韩氏时评的另一道斑斓景观。
此书的装帧设计也含着象征和隐喻。茫茫大海深处,一艘坚硬的纸媒巨轮(同时又活像一顶纸叠的王冠),占据了绝大部分封面,只有不足六分之一的地方属于曙色微明的城市,也不过是世界的“冰山一角”。传媒时代?无冕之王?海洋意识?世界命运?人类明天?抑或向死而生?读者尽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