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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沈起凤著《谐铎》中有一篇故事,名为《蟪蛄郡》,读来令人怅然。蟪蛄者,蝉之一种,我们老家俗称其“伏贴儿”,夏生秋死,生命短暂。该文主人公名戴笠,非军统特务,而是清朝一读书人。
戴笠醉卧榻上,梦见走进一城,被带至宫中去见郡王。郡王相中了戴笠,决定把女儿嫁给他。“趁着春暖花开,马上把事办了吧!”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完毕,出得门来,外面暑气逼人,已值盛夏。当即把郡主领出来,传召群臣,大摆筵席。夫妻拜过天地,却见黄叶飘零,西风萧瑟,竟是深秋了。郡主和戴笠到洞房里重新摆上酒宴,互相敬酒,恩爱对诗,然后让宫娥卷起门帘,赏景助兴,檐下冰柱森然,梅花在雪中开得正艳。戴笠恍然大悟,在此处,一年竟是人间一天,怪不得城门口大书“延年”两字,原来是一种美好的企盼。
不久,郡主生一子,名阿英,半月后,阿英成年,并接替死去的姥爷执政。又过数日,郡主已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对戴笠说,咱们结婚已经几十年,你看上去还很年轻,我是满足不了你了,给你找几个年轻姑娘做妾吧。戴笠说,怎么能这么快?不久前咱们还互相挠痒痒肉取乐呢!郡主笑曰,对你来说,这只是一两个月前的事,对我来说,却是几十年了,恍如隔世也。
一梦醒来,家人告诉戴笠,你已经醉死两个月。三个月后,戴笠梦中再入蟪蛄郡,询问郡主,答曰已死去八十多年。问阿英,亦死。曾经的妾媵,也均不在世。朝臣们出来见面,没有一个认识的,戴笠心内茫然,郁郁而返。
一个人老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认识的人都死光了。故乡已是他乡,你忽然间成了外人。那种凄凉感、陌生感、无助感,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
刘义庆的《幽明录》中提到,东汉明帝永平五年,一个叫刘晨的人与阮肇入天台山采药,迷路不得返。后来在溪边遇到两个美女,与之对饮,即邀归家。晚上,又摆酒设宴,群女侍奉,丝弦笙箫,歌舞作乐。后来两个男人各拥一女入帐,真真如胶似漆。半年后,二人归家,却见乡村零落破败,问完才知,人间已历七世,此时被称为“晋朝”。这俩人,都是陌生人啦。
蟪蛄郡中,一年是人间一天;天台山中,一天是人间一年,正正反反,反反正正,都把当事人塞到了生活的夹缝中,令其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