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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荒田
[美籍华裔作家]
我从前抨击过成语“悬梁刺股”,为了它缺乏起码的操作性。谓予不信,你照办一次看,太累时头悬着还是瞌睡;拿锥子戳大腿呢,除了浪费止血药物,还得分心对付疼痛,痛过睡意又回来,还读哪门子书?善法是去睡一觉,如没时间,喝超浓咖啡或“红牛”也比这暴力抗睡法优越。
另外一个成语“同床异梦”,指亲密的人,做同一件事的人,各打各的算盘,含贬抑之意,也是荒谬的。试问天下“同床”者,“同梦”的比率为若干?说低于六合彩的中奖率,不过分吧?这么说,是基于事实,拿来论证也不费事。
做梦,该是辗转于诸般成规、禁忌和自身局限的红尘中人唯一的自由,只要能够入睡,便放心做你的春秋大梦、黄粱梦、黄金梦、绮梦、春梦、噩梦……同时,你管不了什么时候做梦,做怎样的梦,做多久的梦。也许催眠专家对梦能作诱导,吉卜赛占卜女郎怕也能在梦境做点手脚;古老传说中的貘,更是吃梦的专业户。但是,归根结底,梦是独立的,来去飘忽的,外力对梦难以施加决定性影响。你和爱人相拥而睡,互道晚安之后,能像傍晚时分打电话到附近的“必胜客”订购一个带蘑菇、乳酪和意大利香肠切片的比萨一般,给两人订相同的梦吗?
既然“同床异梦”是常态,“同床同梦”绝难实现,我们就须取通达的态度,不强求一律,而听任各人在梦中充当异己分子,异见分子。当然,一个成语的含义成问题,并不怎么罪大恶极,让它一如既往地流传,或改过来,或弃置都无不可。我感兴趣的,是它折射的民族性格:明知做不到而硬来。我们的文化,是不是藏着异常顽强的反理性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