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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劲松
在读《江城》,美国人彼得·海斯勒的纪实文学作品,海氏“中国三部曲”之一(另两部是《寻路中国》和《甲骨文》)。我跟他不认识,却仿佛是老友晤面,亲切得很,因为以前读过他的《寻路中国》。这个“洋鬼子”(彼得·海斯勒的自谑语)的率直甚至有点鲁莽的性情,他的低姿势到匍匐的朴实文风,他对日常生活的细密书写,尤其是见微知著的思考,早就为我所喜。
日常是一个很日常的词语,日常生活则因其司空见惯而被我们的视线所忽略,散落在日常生活中的美因此如春野满地的勿忘我花,往往被匆忙的脚步踩到泥地里。这是人世的通病(似可谓之“日常病”)之一,我想彼得·海斯勒可能也不例外。但于中国的三岔、丽水、涪陵、“甲骨文(喻义中国文化)”,他是一个从异域而来的旁观者,一个饶有兴趣的审视者。按距离产生美的审美原理,他从美国来到中国,由好奇而痴迷,并前后逗留长达15年时间,以一种文明的眼光来打量另一种迥然不同的文明,这两种文明的碰撞在他内心产生了剧烈的物理的和化学的反应。他笔下的中国日常,令因厕身其中而恍然不觉的国人如我,有熟悉的陌生感、紧密的疏离感,还有因共鸣而发生的隐隐的惊诧与敬重。
当初读《寻路中国》的时候,我就认为,彼得·海斯勒关于中国的旅行笔记,是有其独特的魅力的。这个人敏感而聪颖,有一双善于捕捉和发现的蓝眼睛,并且有一颗长于思索的头颅。此番再读《江城》,又发现海氏极其擅长纪录平凡的乃至平庸的生活之点滴。小小的涪陵,长江边上一个在上世纪末还十分闭塞落后、海氏所言的“贫穷、烂路、慢船”的小城,经由海氏细密而精确的记录,显现出出乎日常而又超乎日常的美态:质朴的美,原色的美,庸常的美。让我想到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边城。
海氏的笔关注的是涪陵的升斗小民,公园里的摄影师、面馆的小老板、学院里的教师、耘田的农夫、出苦力的棒棒军、街头乞讨的艺人、KTV女郎,这些“小人物”是《江城》以及整个“中国三部曲”的核心人物,也是海氏旁观中国的着眼点。他们有着鲁迅先生所深恶痛绝至今未能根本性铲除的劣根性,更有着流传于民间永续其流的美德与善行,彼得·海斯勒于二者并行不悖,一一地原生态地记述下来,把一幅堪称“涪陵版”当代《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徐徐展开在读者面前。他的笔触,是一种客观的毒辣。
实在说,我对纪实文学作品向来敬而远之,这种兼职新闻的真实与文学的虚构的写作体裁(类似于散文与诗之间的散文诗),少有作家能够兼具二者之长而摒弃二者之劣,往往画猫似虎画虎似猫,反正左看右看都不是人。彼得·海斯勒的纪实作品可谓当下纪实文学之典范,他把目所见耳所闻略加甄别然后忠实地记述下来,同时融入散文笔法的文学性,以及仿佛静水流深的自然的形而上的考量与思忖,也即通常所说的来源于生活而又超越于生活。这种超越并非有意拔高或者故意曲解,而是透过现象直指本质,把掩藏在生活土层下的煤核挖掘出来,并展览给人看。他笔下的涪陵,以及三岔、丽水、中国文化,比身在其中的当事者所看见的,更显得真实可信,也更加富于深致。这是优秀纪实作品的魅力所在。
在读《寻路中国》时,我曾经这样感慨:“彼得·海斯勒比中国人还了解中国,比中国人还了解中国人。”读完《江城》,我觉得我还很有必要补上一句:彼得·海斯勒所见证的改革开放以来发展中的中国,可入史乘。事实上,与彼得·海斯勒在中国读者中引发的海氏热相比,他本人所属的美国更加务实一些,他们已经将他的作品列入了“认识中国必读的一本书”,《纽约时报》更将其称作“关注现在中国的最具思想性的西方作家之一”。
读一读彼得·海斯勒吧,他的纪实作品可当镜鉴,照见我们的美与丑。
储劲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