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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田荣
西安东郊的路家湾村,是灞桥区洪庆街道办事处的一个行政村,还是远近闻名的戏村。村人与秦腔老戏结缘,很有些年头了。
千年老村庄
跑台子与灯影子
相传,唐末五代后唐庄宗(李存勖)同光年间(923-925)时,就有路家湾村,如此算来该村是千年老村庄了。
民国年间,路家湾村的名气很大,远近人知。这不仅因为清末时的路家湾社,是咸宁县二十九社中的东乡八社之一,而且社址在路家湾村。(社,又称为仓,清时乡村基层组织单位)。路家湾村东为砚湾、岳家沟;南邻田王村、惠家村;西有方家村;北是赵家庄。旧时的路家湾社,统领路家湾、上鲁峪、下鲁峪、枣林坡、岳家沟、砚瓦村、洪庆村、邵平店、赵庄村、豁口村、贺家渠、方家村、灞桥堡、灞桥街、小寨村、赵庄村、古家寨,共十七村。路家湾村是灞河东北一带的人口、物流集散地。
清末民初以来的路家湾村,虽然是当地重要的大村,但过去也穷过。村子大人稀少,地广土薄,满是旱地、坡地、沟地。撞上好年景,一亩地收麦三五斗(一斗折合30斤)封顶了。村民们的日子过得苦焦。一来经常吃喝接续不上;二来是住处狭小,很多人在崖沟坡坎上掏窑穴居,能住入草棚瓦房的农户,那可是凤毛麟角;三来是出行难,全靠两脚走。尤其是脚小妇女挪移得慢,出门上路,疲累不堪。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如今的路家湾村,早已是容貌大变。村子有四座仿古建筑的高大村门,这四座大门楼不像一般的村子那样位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是全位于村东面,坐西向东、从南到北,一字儿排开,很气派。村内的大路,而今全是水泥路面了。路旁有路灯,村民夜行方便了。村房漂亮、门脸亮丽。
笔者在路家湾村采访时,听到了悦耳的乐曲从高空中传来,紧接着报时的钟声响了,钟声宏亮、凝重,很有力度。我原先以为西安报时大钟只是在城内北大街电报大楼楼顶上有,哪知如今乡村也竟然有了会播放乐曲、整点报时的大钟表。一打听,知道路家湾的报时大钟有两座,一座在村民路生真住房房顶上,另一座在村主任路四宝住房房顶上。68岁的路生真老人,多半生自学钻研钟表制作工艺与维修技术,历时5年、自费20万元,在村内自家房顶上建筑安装起了这座离地31米、自高4米、带有夜灯的月误差不超过3秒钟的报时大钟。大钟报时,为村民的生活起居、四季劳作,提供了很大方便。
跑台子与灯影子
路家湾村的知名,还有一个方面,就是路家湾村可称为“戏村”,村里有自己的戏班子,还出过一些地方性著名演员,很是红火。自民国到时下,村中老者论说起西安城里各剧团演员与演出剧目时,如数家珍。
路家湾村的艺人们,一年四季都很忙。他们不光在自己村唱戏,还走四方到各乡镇村庄去演出。在自己村演出时,经常会吸引外乡远村的戏迷们,还有来自近处的向阳公司和庆华厂的“唱家”。那个年代,他们主要演跑台子(木偶戏)、灯影子(皮影戏)。
逢年过节以及各种庙会,路家湾村的艺人们都会唱戏。按乡里人习俗,过了正月十五才算过完年;入了二月人更忙,二月二,老洞古会;二月十三,梁家街树苗会;四月初二,高桥忙前会;四月初八,新筑古会。逢会时,均见有路家湾村的艺人,到会支撑场面。
路家湾村的戏班子,在城东乡百十里方圆一带,都声名很大。往东、往东南,传过了斜口镇、华胥乡,传入临潼县、蓝田县,但凡乡间过古会、庙会、忙罢会,总少不了路家湾艺人的身影儿出现在台前幕后;往北,传过了渭河北,河北岸子的泾阳、三原、高陵、乃至富平、蒲城的老者,无不知晓省城灞桥有个大名鼎鼎的路家湾;关中东府“二华”(今华阴市、华县)爱戏的老者,也会伸出大拇指夸赞:路家湾的戏班子耍得大、耍得美、耍得妙!
笔者几年前曾采访过路家湾村的路维祥老人,如今他已经去世。他回忆少时在乡间看戏的情景时,对我说,民国年间的洪庆、田王村一带的农民看戏,那可是一种享受。那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看戏就是村民最大的享受。穷寒人腰中没有钱,农民想要进城去花钱买票看戏,实在是难以遂心愿。看戏,要想不花钱,只有往四乡大远处去,只好跟“会”走。一年中,从正月喜庆到年尽腊月,路家湾村的跑台子、灯影子,会在灞河南北几十里长的旱塬上、川道里、平地上,演出不歇搁。他们当然不是白演,有人出钱请。谁请?“会首”(旧时民间各种叫做会的组织的发起人,也叫“会头”)请,乡约、保长出面。请路家湾村的戏班子来演出前,要预约预定日期和场次及剧目,先看戏单后划圈圈,白纸黑字、一言为定,招待很热情。演毕,兑现给小麦或给苞谷充做戏资,也会捎带着给青油(夜场演出点灯照明用)、烟叶、茶叶。这些开销,一概从公粮和摊款派钱中支扣。
“李家戏班子”闻名乡里
路家湾村曾经出过闻名乡里的“李家戏班子”。
路家湾村,路姓为大户,其次有何赵孙杨李,排序不分前后,莫争名份。路家湾村戏班子,班主掌门人出在李家。
据村中老人介绍,第一代班主,叫李生成(1852——1936),老先生乳名叫鸡娃。第二代班主叫李学忠(1904——1988),乳名叫和尚。他们是父子,子承父业、接续香火。李家二老,爱戏敬业,率戏班子演出有百余年。他们殚精竭虑、操劳终生,至今为当地人怀念。
80岁高龄的村民路巨太老人,幼时跟随着李家第二代班(箱)主,入乡串村演出,跑腿拉下手。他回忆往事时,兴致很高。他对我讲述,当年的李和尚梳留有一条大辫子,人精干,走起路来虎虎有生气。李和尚经管戏班子,能唱能耍,是大能行人。他人有主见、事有定规,条条有序、纹丝不乱。临近演出前,按照戏单,李箱主把上场的戏曲人物角色造型———扦子和牛皮影子,以出场先后为序,一字儿排列摆放停当,无遗漏。演出开始,耍家只管随手拿起道具操作示众,从未发生张冠李戴,把戏演砸了的事情。演出本戏时,还趁势忙中取闲,不失时机地实施“换头术”,将木偶和皮影人物造型,换头脸不换身,原有肢体服饰样式不变,满足剧情、角色需要,显示生旦净丑。一年到头,但凡有主家或来人或下帖,邀请演出,李箱主一声招呼,从业者(耍家和唱家)与爱好者(前后跑腿、支应跟随、打杂,替代看顾场面) ,挽起衣袖齐动手,把戏箱齐齐儿地往车上抬放。你推车,他拽绳,“咯吱”“咯吱”上路了。到演出地点后,白天演出木偶戏,夜场演出皮影戏。夜场演出时,两个人隐身幕后台下,各显身手,操纵演出,刹那间,是海阔天空、地北天南,千军万马摆阵、两国交战厮杀,讨伐动干戈,胜王追败寇。耍家举杆子,全在这五尺见方的白幕布上见分晓。一个个角色,栩栩如生、活龙活现,手、眼、身、步、打,都让看家没挑剔。唱家还不以此为满足,不搞单打一,除去用本声演唱外,还要变声改腔,一人一递一句的对唱或三人唱,如《花亭相会》《二进宫》。有时,唱家得要在演唱中抽空,连敲带打地拨弄几下响器,造气氛、烘场面。本戏在开演前等观众时,要加演折子戏,《激友》《详状》《杀庙》《拜相》《苏武牧羊》……轮流着演,每场只安排一两出。如果请家多了还要分班演出。戏演毕了,由请家发话,分派招呼艺人跟随陪同人到各户去吃派饭,一拨儿两三人。饭吃毕,晚上就歇在古庙、道观、学堂、马号(棚)、寒窑,凑合着睡。
早年间,路家湾村的李家戏班子,不光跟“会”走,得空还往西安去,在城外东关洪福寺、西板坊、龙渠堡“卖戏”。他们能演出的本戏不算少,有“三国”“列国”“封神”“西游”戏,大都是武戏、神话热闹戏,如《长坂坡》《三英战吕布》《杀妲己》《闹天宫》《八义图》《忠义侠》《将相和》《金碗钗》《金沙滩》《五典坡》《斩黄袍》《下河东》《屯土山》《游龟山》《劈山救母》《白蛇传》等。而今,路家湾村中的老者,能回忆起早年间的名老艺人来,有旦角杨焕仓、曹老七;须生刘平堂、王天易;小生杨传善;大净康有怀。胡琴,王教过;司鼓,杨长生;锣钹,王天易。
李家戏班子,终止在了第三代李军让这一代。那是“文革”时期,皮影戏被作为“四旧”而破除。到如今,这一伙伙儿样样能来几下、样样通的全才民间草根老艺人都走了。
李家父子,几代人摇旗呐喊,使路家湾村的木偶、皮影戏红极一时。如今,他们在西安城乡及渭北一带演出、让人留连忘返的情景场面,已成为历史绝唱。
富丽堂皇的大戏楼
李家戏班子消失了,但路家湾作为戏村的传统还继续着。如今,除了秦腔自乐班,村里的大戏楼成为路家湾一景。
这座戏楼建于几年前。戏楼高大宽敞,很现代化。戏楼前的空地,有半个足球场大,千人看戏坐不满。戏楼两侧高墙上,有一副楹联:雄心共揽九天月、壮志齐奔富裕路。在八百里秦川地界上,有戏楼的老村子不少,不过,像路家湾村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戏楼,还是罕见。戏楼建成后,每年村中过清明节会时,就邀请陕西省戏曲研究院、西安易俗社、宝鸡市、渭南市、周至县秦腔剧团等,在此演戏三天,日晚两场。艺人们演出的一满是全本秦腔大戏、折子戏。远近各村来看戏的乡党们,接踵而至,戏台前常常是人山人海。
路家湾村草根们的民间演出盛事,如今早已淡出人们视野、尘封有年,甚至已鲜为人知,但回忆起来依然令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从中可以折射出三秦戏曲文化的根基在农村,痴迷的观众在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