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转眼,2012年离我而去,辞别这个世界。我想轻轻拉住它的衣襟,不是缠绵,是要回过头去,找一找,这一年里,我到底在哪儿,在哪儿晃荡哪儿逍遥哪儿默想。
在春天,我像那个季节里的天气一样,整天恹恹欲睡,如我的属相鸡一样,站着也是耷拉着眼皮。我妄想通过文字抗击时间的衰弱、自身的衰弱。在春天一条水沟前,我闻见了叶子腐烂的酸臭气息,却在夜里一仰头,感觉树上繁花盛开,但犹如锦衣夜行,好多人忽略了深夜也有花开。
我在2012年的夏天里,一个人踽踽独行在汪洋大水边,别以为我在思念三国时初嫁了的小乔,我是在回忆着水下老城。大水上正咕嘟咕嘟冒泡呢,我看花了眼,恍以为是一只锅里炖熟了的猪蹄子冒出来。我想起来了,是那一年,我这样一个屌丝男人,在老鲁家猛啃用蜂窝煤炉子炖的猪蹄子,吃得都直不起腰来了。那一年,我啃着猪蹄喝着老酒,感觉是那么幸福。却没一个电视台记者走向街头对我随机采访:“你幸福吗?”幸福在水下深流,幸福也带着轻微的疼痛。于是我开始对时光里的老城,进行记忆性抢救。我写下了五万多字,老城的昨日时光,在天幕下铺开,收入我记忆的囊中。
在夏天开端,我出于莫名思念远方其实并不存在的人,去了威海、青岛、烟台、大连,那都是我朝思暮想的城市。在那几个城市,我食欲旺盛,每顿饭吃三个以上的大馒头。我一个人爬上了城市高处,俯瞰城市气象,却总有海雾缓缓升腾,让我看不清它们的模样。越是你想念的地方,景物,还有人,都是这个样子的,让你看不清容颜,常常以为,你真正想念的,其实是一种幻觉。就如我去蓬莱仙岛,海雾好浓,把我的头发都湿透了。至于海市蜃楼,同游的一个摄影家说,他有一年见到过,他在那里住了半年。不过那趟旅行让我认识了鞍山的一个导游,她就像一只小羊羔,在我心里偶尔咩咩叫。我还登上了九曲十八弯的泰山,在天宫的悬崖边鸟瞰群峰兀立,松涛如海浪滚滚。我突然想认领一棵树,苍莽林海,我迷惑了,不知道哪一棵树,和我气质最相近。泰山上,还留有秦二世的残字石刻。那些帝王将相,他们是怎样上山的?一个矮小的轿夫告诉我,也是抬上山的。这个轿夫告诉我,他一年挣2万多块钱。我看见,他头发灰白,腰身佝偻,脚掌腿肚上的青筋如蚯蚓乱窜。我给他10块钱,他没要,因为他没给我下过力。我只有默默祝福他,保护好体力,保重好身体。我发现,这样祝福一个陌生人,让自己也充满了欢喜。从泰山下来,我又去了孔子老家,那个叫曲阜的地方,我坐着马车进入高墙深院,恍惚以为回到了周朝时代。院内古木参天,拜祭者不绝。这个老头儿真不简单啊,都2000多年了,一些思想学说还让后人们皓首穷经。我给孔子的塑像,三鞠躬。
秋天来了。在莫言获奖的第二天,我仿佛受了一点刺激,准备去理一个平头明志。理发店里的成老大剪发时对我说,你的白头发又多了。我问成老大,白头发可以治么?成老大说,没。等我走出了门,他又跑上来说,我让我妈给你挖老山里的何首乌来泡酒喝。一周过后,我接到了成老大的电话,让我去他那里拿何首乌。憨态的何首乌,像红薯模样,还有着深山里的泥。我想起一个老人,在山里驼着背挖何首乌,为一个陌生人的白发。世界上的仁慈之人,其实是这么多。我喝着用何首乌泡的老酒,望着窗前树叶簌簌而落,不再悲秋。我发觉,秋天饱满,澄静。秋水明亮,如老母牛的眼眸,望你时总是脉脉含情。
最后,说一说这一年的冬天吧。有天我和朱老三,去山上吃烤羊肉,喝酒变喝汤。一些君子之交,偶尔喝茶谈谈人生哲学,有时无聊,趁上厕所就开溜。那天把羊肉刚烤熟,天说黑就黑了,朱老三也感叹说,人啊,活着活着就老了。对那只刚才还“咩咩咩”叫的羊,我突然悲悯起来。这种心情,就好比对远去的2012年,有一点惋惜,还觉得它就和去年一样,平淡无奇,也没留下啥悬念。
我在这一年里没再空谈啥理想了,不过这一年的日子最终安好,每天都有热气腾腾的饭菜等我,有我老婆常跟我唠叨的一句话,你这个人啊,脾气是怪了一点,但想起你的好,这辈子,就跟你过下去了。2012,也没像传说中的那样,是地球末日。你看这一年里,神舟九号宇航员眼里望见的地球,像蓝色眼珠一样转动,美好,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