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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的人】邵荣,男,30岁,银行职员
【关键词】厌弃,分家,愧疚
前言
现实生活的残酷,犹如击鼓传花的游戏,花球不巧落在谁的手里,谁就成了生活的边缘人。家庭生活也是如此。每个家庭里,似乎总有一个排在队尾的后进者,虽然家庭成员之间血脉相连,但被边缘化的身份仍然让这个后进者难逃家人的唾弃和厌烦。
对于高高在上的家庭成员,指责、嫌弃那些不给家族增光的亲属,不但合情合理,而且仿佛还是他们应尽的家庭义务。殊不知,鄙视家人的行为无异于孩子向大人撒娇耍赖,真正能够接纳和承受这些蔑视和嫌弃的,才算得上是亲人。
在邵荣的家庭中,舅舅就是那个最不受待见的边缘人,而当舅舅悄然割断与这个家庭的最后一丝亲情时,整个家庭才恍然发觉,再多的嫌弃和厌恶,也终究掩不住离别时的剧痛。
内心独白
在我的人生记忆中,舅舅从来没真正离开过这个家。我说的这个家,是由爸妈和我以及姥爷、舅舅组成的大家庭。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发生了好多变故,但有一件事一直没变,那就是我爸妈对舅舅的鄙视和厌恶。
舅舅招人厌烦,不是因为家里人不仁义,而是因为舅舅多年来的“不争气”。“不争气”三个字几乎能和舅舅画等号,因为每逢提到舅舅,家里人都难免嗤之以鼻,并且用最难听的语气带出这三个字。可能我对此听习惯了,所以对舅舅的态度也跟父母的态度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家里人对舅舅的关心真是少得可怜。在这个家庭中,除了姥爷一直袒护舅舅外,爸妈的态度常常是冷漠坚硬的,当然,还存在着一种排斥。
从我记事开始,家里人对舅舅的议论就常带有“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等贬义的词汇,这种议论隔三差五就要发生一次,逢年过节就成了密集的轰炸。那个时候,舅舅因为没有正式工作常年赖在家里,有时姥爷会给他一些钱,有时他也会厚着脸皮跟我爸妈要,有时甚至还会笑呵呵地向我这个孩子“借”。可想而知,这样一个人是很难得到家里人的尊重的,别说我爸妈,连我这个孩子都瞧不起他。
不过,在我看来,我舅舅常年看着别人的白眼生活,对家里人的厌恶可能早就习以为常了,说得难听点,即使唾骂得再狠一点,我舅舅也仍然“百毒不侵”,难怪我妈妈常用他当反面教材来吓唬我,说我要是不好好上学,将来就要和我舅舅一样,一辈子连个婚都结不上,老了也没人养。
站在我爸爸的角度,我也能理解他对舅舅的厌烦。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常听到父母夜晚拌嘴,吵架的内容常常围绕着舅舅借钱不还而展开。事实上,我舅舅借钱从来都还不起,这点我爸妈也很清楚,但家丑不可外扬,他俩碍着面子没把这件事告诉给别的亲戚,于是就闹出了更多的麻烦。其实早先我爸爸也的确对舅舅不错,但随着舅舅的恶习不断升级,连我爸爸这样温和的人也变得没有耐性了。
记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舅舅以“借”的名义“骗”走了我姑姑三千元钱,恰好我姑父住院需要钱,我姑姑上门讨要,我爸妈才知道这件事,闹得我爸爸脸上格外难看,我妈妈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平息了这件事以后,家里人对舅舅更是多了一层怨恨,对他不但瞧不起,还信不过。那时,姥爷的年事已高,根本没有能力再管教舅舅,只能每天叹气,说自己没有能耐把这块“狗皮膏药”扯掉。不过,老人虽然这样叹息,却从没狠过心要把舅舅赶走。
六年前,姥爷遛弯时不慎摔伤卧床不起。“咱爸摔成这样,就是让你气的!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那时,妈妈时常指着舅舅大声训斥,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于是,在姥爷瘫痪的第四年,我舅舅第一次背起行囊离开了家。他离家的理由是回东北投奔我舅姥爷,走前还甩下豪语,说不再给这个家添麻烦,还要挣钱给老父亲治病。舅舅走了,姥爷特别难过,我爸妈的神情也有些复杂,那是一种释然但又不舍的表情。我嘴上没说,但心里清楚,那些年,家里人一直把舅舅当成出气筒和对立面,可他真的走了,家里人反倒觉得心里空了。
半年后,舅舅回来了。他并没挣到什么钱,还残了一只脚。
“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扒火车!”我妈妈气得叫骂,不只是因为舅舅小偷小摸残了脚,还因为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他这辈子干不出有志气的事儿!”她对舅舅的鄙视终于得到了验证。
那之后,舅舅好像有所收敛,不再到处招摇撞骗,人也有些灰溜溜的。但爸妈对他的反感却没有减少,一来他成了家庭的负担,二来姥爷看到他这个样子,身体一下子就垮了。老人先是脑萎缩,变得谁都不认识了,而后又因为肺感染病情危重,住进了医院。这个时候,我爸妈愁得不行,因为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其他亲戚谁也不愿帮忙看护老人,这让我们感到特别无助和心寒。我爸妈当时都没指望我舅舅,一个不务正业还瘸了一只脚的“混蛋弟弟”,能指望他什么呢?可谁都没想到,最终陪在姥爷身边的,竟真的是我舅舅。他天天在病房里打地铺,给姥爷当护工,没有一句怨言。
姥爷去世的那晚,舅舅成了送走他的唯一亲人。
家里没了姥爷,爸妈和舅舅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虽然舅舅尽孝的行为让他们有些感动,但想到将来,我妈妈还是态度坚决地提出了分家。说句实话,我妈妈这么做,让我很不好受。不管怎样,舅舅毕竟是家里的一分子,姥爷已经没了,如果连舅舅也走了,我们这个家还完整吗?可是,看到爸妈态度坚决,我也没敢说什么,只是看着我舅舅苦苦哀求的样子,心里又多了些难过。
“姐,咱爸的钱我不要,我还是想跟着你们过,咱们岁数都不小了……”舅舅当时有些语无伦次,态度却很诚恳。
“不行!你必须走,要不是因为你,咱爸不会走得这么早!”妈妈紧接着又搬出了我,“再说,邵荣还得结婚成家呢,将来姑娘看见家里有你这么一个人,还不甩了我儿子啊!”舅舅张了半天嘴,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小屋,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去年年初,舅舅拿着分到手的一部分钱,搬出了我家。看着他一人落寞地离开,我心里感到阵阵凄冷。
不久,我们接到舅舅的电话,得知他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独单,虽然孤独,但日子过得还算轻松。那个时候,我发觉站在一旁的妈妈眼睛里泪光闪动,我知道,妈妈是想念舅舅了。
那一年,我隔三差五地给舅舅打电话,过节时还特意叫他回来一起吃饭。但是,舅舅起初表现得客客气气,后来就变得格外疏远,过节也不肯回来团聚,我好不容易把他拉回来,他脸上却显得格外生分和不自在。
今年春节前,我照例给舅舅打电话,想约他除夕回来吃饺子,不成想,他的手机号已经停用。接连确认了几次以后,我和妈妈都开始担心,急忙赶到他租住的小楼去找,到了楼上才发现,租户早就换了人,连房东也不知道舅舅的去处。忽然之间,我和妈妈都意识到,这一次,舅舅是下决心要和我们断绝来往了。
从小楼往回走,沿路有一条河。这条沿河的路我几乎天天都要经过,可这一次,我只觉得沿路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萧条凄凉。
沉默了一段,我终于停下脚步,一旁的妈妈也停下来,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
“如果当初,你对舅舅好一点,他不会走。”这句话,我说得很费力,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嗓子也堵得难受。母亲一语不发,常年刻板的脸渐渐扭曲,泪水成串地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邵荣的婚期定在今年的十月,一想到要通知亲友,全家人就难免想起舅舅。可是,舅舅的决绝让每个人都陷入了愧疚和反思。
邵荣很想指责母亲,但又怕母亲伤心,舅舅曾经求她收留自己,但母亲却冷冷地拒绝了他,如今回想起来,那可能是留住亲人的最后时机了,可惜母亲当时没有把握住。
如今,住在老屋的邵荣一家三口,虽已没了当初的“累赘”,但一种无可名状的孤独和冷清,却时刻笼罩着这个不再完整的家庭。
后话
专家解读
难两全
未必是坏事
【本期专家】撒红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天津朗坤阳光身心灵咨商服务中心咨商师。
邵荣全家人的痛苦是因为舅舅的突然离去勾起了大家的内疚和自责,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更何况他现在还拖着残缺的身体。
邵荣的舅舅虽然是被迫分家的,但其实,他对这个家的依恋,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家中,他对自己受到的指责和抱怨已经习以为常,也许,正是这些指责和抱怨让他在这个家里有了存在感,满足了他想被家人关注的需要。因此,只要他仍然在这个家庭中,就可能依然满足现状、不做改变。从这个角度看,分家对于舅舅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所以,邵荣一家人不必太过自责,活了半辈子,舅舅也该学习自我负责了。也许,目前的“归隐”是他所需要的,那就尊重他的决定。或许有一天,当他准备好的时候,会自己出现在你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