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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那年,我刚刚18岁,前途一片渺茫,那种得不到释怀的憋屈和郁闷,像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底,连呼吸仿佛都有了重量。
入冬后农闲,老爸为了多挣点钱贴补家用,又找了一家钢厂干杂活。真是无巧不成书,在钢厂里,老爸就遇到了亲戚老田。
老爸想托老田给我找个活儿干,对于这事儿我压根就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过了几天后,老爸兴奋地告诉我,让我明天跟他去报到,老田给我找了一个坐办公室的活儿。
说是坐办公室,其实是在成品料场发货,一天下来,在办公室里根本呆不上多大一会儿,站得腰酸腿胀,没几天我的脚上就生了冻疮。我每天在厂里吃食堂,食堂的饭菜无非馒头白菜,好高骛远的我对自己的状况很快又感到了失落,我竟然动了一个念头——想让老爸再去找找老田,看能不能再安排个别的工作。
那天中午,我决定去那边的料场找老爸。因为常年的卡车碾轧,通往原材料场那边的柏油路已经面目全非,西北风吹过,卷扬起一阵一阵的灰沙,打得脸有点疼。
料场上很忙碌,一部分人用切割枪把一块几吨重的铁坯切割成大概一米长短的铁条,这些切割好的铁条冷却后随即被另外一部分人抱走码放到远处的空地上。每块铁条的分量少说也得有几十公斤,每个抱铁的人都步履沉重,抱着一块还散发着余温的铁条蹒跚走上十几米,放下,喘一口气,直直腰,折回来,吸气,猫腰,再抱起铁条,如此往复。
我年近五旬的老爸,就在其中。那一刻,我的眼泪几乎掉了下来。
是老爸先发现的我,当老爸看见我站在风沙中不知所措的样子,紧走几步放下怀中抱着的铁条,径直朝我走了过来,老爸跟衣着干净的我站在一块,显得那样的不协调。
我脸上一阵一阵发烧,忘记了北风的寒冷,想起了自己那该死的想法,恨不能抽自己俩耳光。正好到了饭点,老爸从自行车筐里掏出被熏黑的铝饭盒,里边是满满一大盒切好的饼丝,饼丝上边放了一些生葱花,好像还浇了一点酱油。老爸端着饭盒,去旁边不远处的锅炉房,用沸水直接冲在饼丝上,再盖上饭盒的盖子。接着找了一块经过高温切割还在微微发红的钢坯,把饭盒放了上去。原来,开水是冲不透已经冰凉结冻的饼丝的,放在发热的钢坯上可以继续加热。
老爸让我也吃酱油泡饼,我哪里吃得下去,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转,别过头去说沙子眯了眼睛。抱了一上午的铁,老爸吃得很香甜,还高兴地跟他的工友们介绍——我儿子来看我了,坐办公室的。那骄傲的口气,说得我更加心酸。
那一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掉,那一天,我终究没有说出找人调换工作的想法,那一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光阴如水,二十余载转眼过去,如今,年近七旬的老爸身体很硬朗,精心照料着属于他的那几亩田地——春耕夏播秋收冬藏,忙得不亦乐乎。我呢,也早就离开了那家收纳记载我青春岁月的钢厂,过着日复一日平庸却安然的日子。
不知道老爸是否还记得那些岁月,以及那些遥远岁月里,幼稚虚荣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