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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讲人:葛仕龙
我要讲述的不是我家的故事,是我的老师家的故事,是一个本不应该发生在我的老师家,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的老师家的故事,而且我的老师恰恰就是这个原本不应该发生在他们家的故事的主人公。
我不知道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属不属于“家有好故事”的征集范畴,但我的使命感迫切地催促我必须要讲这个故事,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从始至终都闪耀着古老的中华文明的光辉。我深信,这个故事不仅时时感动着我,凡是了解了这个故事的人也会同我一样感慨且感叹着。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去做这件原本与他不相干的事,其实谁也没有要求他去做这件事。而且,他有N个理由不去做这件事。比如:他也是个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今年已经65岁),不大不小的疾病也在不断地骚扰着他;他也有高龄的父母需要照顾,而且他是独子;他从事文学编辑几十年,比他年龄小很多的同事都是正编审了,他还是个副编审,理应全力以赴地将那个“副”字去掉。
可是,他却无怨无悔地用了十几年的精力,作了一件他自认为太应该做的事——伺候瘫痪在床近似植物人的老岳母,直到前年逝去。
我要讲的这个人姓吴(为了尊重他的隐私权,在此将他的名字隐去),是天津市作协主管的原《通俗小说报》的编辑,也是我走上文学之路的启蒙老师。
记得在十年前的中秋节,我贸然去吴老师家拜访。师母的热茶,让我这个初蹬门槛的学生无拘无束地与吴老师和师母拉起了家常。正聊到兴头上,突然听到了一声呜咽般的呻吟。就在我愣怔时,吴老师一脸歉意地对我说:“你先坐着,我去里屋伺候一下姥姥。”
听说家有老人,我便礼貌地站起来,要求随吴老师一道去看看老人家。原本属于人之常情的事儿,却遭到了吴老师的坚决反对。我这个平时就爱犯犟的人又旧病复发了。在我们僵持不下的节骨眼上,师母说话了:“老刘哇,您还是别进去了,会吓着您的,我这个当女儿的都已经有两年不敢进屋看老娘了!”师母的话,更激起了我非见不可的愿望。无奈下,吴老师只好将我领进了姥姥的房间。随着来苏儿的味道,我看到了面目狰狞的“骷髅”!如果不是看见眼睛还在眨动,我绝不敢相信老人家还活着。吓得头皮发炸的我没用吴老师催促便退了出来,强装轻松地坐回到沙发上。没用我打听,师母便含着眼泪告诉了我如下的事情。
师母的父亲在她和两个弟弟很小的时候便病逝了。刚强的母亲靠着艰辛地劳作换来的极其微薄的收入将三个孩子拉扯大。三个孩子成家立业了,过度的劳累和长期的营养不良,不但使母亲过早的衰老了,也染上了极度健忘的疾病。在七八年前,便糊涂得完全不能自理了。经过医生诊断,老人家患的是重度脑萎缩。这是一种无药可医的退行性病变。那时,老人家已经年过七旬。恰在此时,师母的两个弟弟和弟媳四人均因企业破产和改制而下岗了。两个弟弟的孩子还没成年,正在读书。四处奔走寻找挣钱养家道的两个弟弟自家的日子都难熬,哪有精力和时间再管老人家呀!关键时刻,吴老师出动提出将岳母接到自己家。师母虽然没有反对,可心里也很犯难。当时,女儿正处于高考复习阶段,自己还得上班。哪有工夫伺候完全不能自理,时时都需要照顾的老母亲哪!
“这事儿你就甭管了!”就这样一句出自吴老师口中看似平常的话,便使吴老师踏上了伺候老岳母的漫长之路。每天,在师母还没起床时,吴老师便开始了一天的伺候老岳母的工作。先是给老岳母换下夜间用的尿布和床单,接着是给老岳母刷牙漱口,洗脸梳头,喂水喂饭,最后一道工序是给老岳母翻身按摩。待这些事情都妥贴了,有时间就赶紧趴拉两口饭,没有时间就蹬上“只有铃不响”的破自行车上班了。好在编辑部对上班抓的不是很紧,完成本职工作后,可以提前下班。其他同事都利用富裕出来的时间搞创作,挣外快。只有吴老师将这个时间放到了伺候老岳母的事情上。每天,吴老师进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老岳母房间,看看老人家屙没屙到床上,如果屙了,赶紧撤换床单,清洗老人的下身。然后,还要喂水喂饭和喂药。别看老岳母意识完全丧失,老人家也会发脾气,对吴老师的伺候不配合,不是将已经喂到嘴里的饭和药吐出来,就是用下巴将水碗打翻。吴老师从来不恼,将弄脏了老岳母的脸和枕头擦干净后,重新再喂。常年卧床,使老人家的肌肉严重萎缩,最后,整个人只剩下皮包着骨头,成了只会喘气的“木乃伊”。老人家可能是身体不适或哪里疼痛,不时发出骇人的叫声。不但吴老师的女儿吓得要命,就连老人家的亲生儿女都不敢看老母亲的模样。所有的亲人都盼着老人家快些去世,她自己不遭罪了,儿女们也都净心了。可吴老师的回答总是那么句话:“你们都甭管了,有我呢。”
前年,也就是吴老师将老岳母接到家的第十六个年头,老人家握着吴老师的手,平静地走了。所有参加临终送别的人,尤其是老人家的儿女们,都惊讶地发现,老人的衣衫,包括衬衣都那么地洁净,在老人的身上没有看到哪怕是手指肚那么大的一块褥疮。
事情往往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十多年的寒来暑往,近五千个日日夜夜,作为一个姑爷,他为什么这样无怨无悔地以让人无法想象的毅力和耐心精心伺奉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岳母?确实无法让人理解。我曾经忍不住问过吴老师:“您这是何苦呢?”他只是用一种平淡的微笑来回答我。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他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