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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小传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古代文学硕士、影视学博士。现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系主任。于丹曾参加“北京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科基础教程系列”教材与“中国影视美学丛书”等大型理论工程的编著工作。曾获1996年北京市优秀教学奖、2001年中国宝钢教育基金优秀教师奖等。出版了《形象 品牌 竞争力》等专著多部。与此同时,她还为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今日说法》《艺术人生》等五十多个电视栏目进行策划,现任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科教频道总顾问。今年出版的《于丹<论语>心得》,创首印60万册佳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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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前,部里的同事对我说,于丹太能说了,可能根本不用提问,她就会滔滔不绝地讲。我也这么想。身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的她,同时又是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今日说法》《艺术人生》等五十多个电视栏目的策划人,“说”毫无疑问是她的强项。
几天前我们来到北京于丹的家,这次采访我不想问只想看,看生活中的于丹,看“说”之外的于丹。刚走进她家门的瞬间,我以为自己找错了,眼前俨然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儿童乐园,从沙发到地板,从摆设到挂件,处处跟孩子有关,比幼儿园还幼儿园。她家小阿姨说于老师正在接电话,让我们稍等。等待的时候,我看到一张于丹抱着一个小女孩儿笑得“阳光灿烂”的合影,不知为什么从那刻起,我认定“说”仅仅是于丹生活的一部分,她身上还有更多的精彩。果不其然,身着毛衣、呢裙,面带明显妆彩的于丹,匆匆从另一个房间走出,略带局促地坐在我们对面。当发现我们在打量她时,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时不这副德性,脸上的妆和这身衣服是电视台‘强迫’的,不这样不行。我的学生都知道,我平时怎么随便怎么穿,怎么轻松怎么做。牛仔裤、休闲装是我的最爱,他们也不介意我上课时穿什么,反而认为我穿随便一点的衣服,与他们更接近……我觉得熟读《论语》最大的好处,就是真正懂得了人应该有一种朴素的、温暖的生活态度,应该按照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去生活。”
于丹一不留神又讲上了,但透过她的笑容和神情,我发现她“做”的比“讲”的更感动我。她从小对《论语》感兴趣,对圣人经典论语由爱读到熟记,由熟记到理解,由理解到交融,以致于自觉不自觉地按圣人所论的人生观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知道于丹兼任的社会工作很多,而且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但此刻我却从她脸上找不到一丝沉重和压抑,为什么呢?“很简单,我要做一件事,一定全力以赴地投入,进入忘我的境界时,我就感觉不到苦和累、烦与愁;事情做完之后,我立马把这件事情扔到脑后。做完一件扔一件,所以再多的事在心里也只有一件。”我想她能做到这样,无疑与她的人生态度有关,就像她在《百家论坛》里说给大家的那样,人本该“四十不惑”。要做到不惑,就得学会用减法生活,不断舍弃那些不是心灵上真正需要的东西,包括荣誉与成就。她还说人的内心就像一栋新房子,人刚刚搬进去的时候,都想着要把所有的家具和装饰摆在里面,结果到最后发现这个家摆得像胡同一样,反而没有地方放自己了,这就被物质的东西奴役了。
说实话,那天采访于丹既轻松又有点累,轻松的是她给我的感觉一点不做作,想到哪说到哪毫无顾忌;有点累是因为她的思维很跳跃,而且话说得非常简捷,如果不能心领神会,很难继续话题。不过好在她回答问题很凝练没一句废话,从讲台到讲坛的她已经下意识地既讲又演,从语言到声调从表情到语速,把握得恰到好处,听起来很舒服很入耳。难怪北师大的学生都爱听她讲课,弄得学校没办法,于老师上50人的课得往装150人的教室安排,这还保不准学生们能不能都有座位。有时外校赶来听课的学生,只能委屈站在窗外或走廊里。我问于丹:“中国出名的女人多是影视明星,现在你也是明星了,什么感觉?”于丹哈哈大笑说没感觉,她还是她,顶多售书时多签几个名,走出书店恐怕能想起她的不多。“难道一点成就感没有?”于丹想了想挺认真地说:“我干什么不是冲着成就去的,我在意过程,过程就是给予和满足。”对此我也认同,而且我相信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感悟,人无论干什么,有无成就,真正能使心灵得到享受的不就是个过程吗?只有在过程中人才能感觉到或忙碌或激动或感慨或兴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成就是过程的终结,都已终结了满足能坚挺多久?所以我很赞成于丹的那番话:当满世界的人都在夸你的时候,你不会因为这种鼓舞而多往前走一步;而当大家都在指责你,都在非难你,都在说你做错的时候,你的内心并不泄气,依旧会坚持你认定的想法。做到这些你才能说是认清了自己的“内”与“外”,明白了“荣”与“辱”。
纵观于丹所讲的《论语》,从《天地人之道》《心灵之道》《处世之道》,到《君子之道》《交友之道》《理想之道》和《人生之道》,听众发现,于丹谈的都是“心得”,是人生哲理、处世之道,而这些道理均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于丹的《论语》心得。
中华书局的副总顾青解释这种“井喷”现象时说:我们知道这本书会火,但没想到能火到这种程度,这说明了人们有饥饿感,有对传统文化的渴求,还说明,《于丹〈论语〉心得》这本书是一道可口的菜,于丹真正地传播了传统文化,而这正是大家在心灵危机时所需要的,同时这也是传统文化复兴和发展的一个预示。
一个高中生见到于丹后说:以前我认为孔子的话都是废话,是你让我知道他的话不是废话。
也许,这正是于丹《论语》心得的意义所在。因为大家都需要“心灵鸡汤”。
因为于丹在《论语》心得里,将我们感悟了很久的东西,用最直白的文字表达了出来,而且还替我们找到了一种文化的“根”。
记者:《于丹<论语>心得》首印突破60万册,而且在京、津两地售书的时候那么多人排队购买,你想到了吗?
于丹:没想到,但我也从没想这个事。说实话,让我感动的不是有那么多人等着签名买书,而是在书店里听到读者对我的那些话。在天津图书大厦,有位十多岁的女学生对我说:“于老师,听了您讲的心得,我觉得圣人的《论语》真的很亲切,离我们很近。”还有一位中年干部对我说:“本来的认识似清似浑,听了你的讲座后,觉得很多道理一下子清楚了。”所以,我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有意义。
记者:我在网上看到有些人对你的讲座持不同看法,认为经典《论语》被你这么通俗平民化地一讲,会把经典弄得似是而非。你怎么看?
于丹:我认为经典的东西本来就有多种认识与理解,学术界专家们有他们的研究与解释,普通人也可以有他们的认识与理解。我在《百家讲坛》讲的是我的《论语》心得,是我通过自己多年对《论语》的理解而总结出来的,不代表任何人,也不想强加于任何人。大家认同我“心得”中的认识就投赞成票,如果不认同可以参考也可以置之不理。
记者:你关于《论语》的心得的确让许多人都觉得非常好读好懂,你是怎么把握的?
于丹:我们在策划时就把基本听众的年龄定在十五岁的中学生,也就是说我要讲的《论语》,要让他们听得进听得懂听得喜欢。要做到这一点我是有优势的,我从小就爱读古典文学作品,读研究生的时候还不到21岁,而且那时候接触的就是先秦诸子,他们对我来讲神游物外,都是“朋友”。他们身上的潇洒、人格、风格,已经潜移默化地渗透给我,他们不是我上课时才想起来的人,而是像一个个随时相伴的知己。对他们我有了这种心灵上的熟悉,讲起来肯定自如。再就是我当过学生,现在当老师,我知道十五岁左右的“小愤青”们愿意接受什么样的讲法,愿意听什么样的语言,把握住这一点再把自己多年的理解体会融合进去,就能达到让他们觉得“原来《论语》也没那么艰涩难懂,这不是和咱挺接近的,而且用在现在用于自己也挺合适的吗?”
记者:没错,不但“小愤青”这样看,而且许多成年人也有同感,所以你的“粉丝”就一下都冒出来了。
于丹:原来我真没想过那么多成年人对《于丹<论语>心得》感兴趣,后来不断有媒体和别人问我怎么看这种现象,我才认真的想了想。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存留着儒家文化的积淀。比如说,现在中国人都把自己敬佩的人称为“君子”,把有种种恶习的人叫做“小人”,其实“君子”和“小人”之说都来自《论语》。再比如,一般长者勉励孩子们常说要“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一说也来自《论语》。这足以说明,读没读过书的,读了多少书的人,他们的心里都深深留下了儒家文化的烙印,而我所讲的“心得”,正好把大家这些在观念上肯定的东西具体化了。
记者:你在大学教授古典文学,你在讲台与讲坛上的讲法一样吗?
于丹:不一样。大学讲台与电视台讲坛的受众是截然不同的。在电视台这个大众的平台上,我做的是传播的解读,只求灵动和它的不确定性。大学的讲台上,我求的是体系和知识的传播。换言之,在大众传媒平台上,我追求的是发散,是每个人对这种思想的兴趣,所以我觉得没有方法可言,只能说是一种一己心得和故事式体验,做感悟式解读。当然,在大学里讲课我可能更宽广更深厚更文化,但根本的东西还是一致的,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真理,永远都是朴素的,而且《论语》本身就不是什么长篇大论的东西,它是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教学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人生感悟,被学生片断地记录下来,这些以课堂笔记为主的记录编纂,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论语》。
记者:你演讲的时候说你对《论语》半部都没有悟透,以后还要继续研究。
于丹:我的意思是说《论语》在一生的成长中随时都有所感悟,我大概在十几岁就完全读懂了《论语》,但对它的不断感悟是永远的,无穷无尽的。
记者:前两天看电视,你和易中天、央视主持柴静一起做节目,当时易中天提了一个问题:在你们这些美女的心目中,孔子是什么样的?你说:在我的心目中,孔子只有温度,没有色彩。那么你觉得这个温度能够保持多久?
于丹:我看《论语》的温度是既不烫手,也不冷漠,略高于体温,千古恒长。这就是我眼中《论语》的温度。我其实挺反对现在一些人说国学太热了,《论语》一下就火了,这些词都是我不喜欢的。什么样的事情都是物极必反的,突然之间一种火爆,陡然的升温,一定离它的降温、冷却就不远了。在我看来,中国的国学就应该是,不是火热,而是温暖,这种温暖是一种陪伴,随时想去感悟,它永远都忠诚地等在那里。
记者:那你应该承认,很多人可能很久没有接触到国学了。
于丹:我觉得这个意识一旦唤醒,就应该保持下去,至于出现什么状况,那不在我控制之下了。
记者:你觉得你唤醒了吗?
于丹:我只能说尽我一点绵薄之力,只能说现在买书的人他(她)对这个感兴趣,没有一个人能担当这个使命,说你一下子能整体唤醒,我只能说这是我的一个愿望。
记者:你从4岁开始接触《论语》,这么多年,《论语》在你生活中扮演过什么角色?是不是经常有意无意地按照《论语》中的处世之道、君子之道、交友之道去生活呢?
于丹:我是学古典文学出身的,应该说所有的古典文化,包括庄子,包括唐诗宋词,这些东西其实在生活体系里是打通的,而不是断章取义,我反对有些人对经典急来抱佛脚的态度,那不是信仰。对古圣先贤的态度我们不能急功近利,说《论语》对我人生特别有用,我想起一句话就豁然开朗我才去读它,不是这样,其实经典应该是人在潜移默化中积淀在心里的一个东西。我讲《论语》《庄子》,这些在我的经验体系中都是打通的。
记者:你在讲述“理想之道”时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达·芬奇密码,每一个人的生命链条中一定有他最在乎的东西,但凡找到这样一个寄托,会给你这一生找到一个依凭。那么,你的达·芬奇密码是什么?
于丹:每个人成长的不同阶段心中的密码是不一定的,人生永远在调整,关键在于每个阶段你自己要知道你心里的密码是什么,什么对于你的生命来讲是至关重要的。人要清晰地看见内心的愿望,舍弃那些并不重要的东西。商业上有个“木桶原则”,也就是说一个木桶,比如说几十块板子箍起来,决定水容量的永远不是最高的那块板,而是最低的那块,所以有人说我,你传媒方面很成功,有人说,你国学讲得也很成功,学生说,你也是个好老师,我觉得作为一个明智的人,永远不要看自己的锦上添花在哪儿,在我心里永远要问自己的,就是我最低的一块板在哪里。人要保持清醒的自知,要有一种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快乐。
记者:听说你给研究生们上课时经常跑到酒吧,要点零食,饮料,一边玩着一边就把课讲了。你觉得如果孔子活到现在,会不会也采取这种教学方式?这种现代感是不是也像你在《论语》心得中所说的,也是寻求心灵的释放和快乐?
于丹:我只能说我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我觉得对二十岁上下的学生来说,老师的意义更重要的不是传道授业,而是伴随着他们一起成长。我希望我的学生以后做什么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为一个有能力获得幸福的人,有乐观的心态。如果一起在酒吧里聊着天说论文大家什么都不耽误的话,干吗不采取这种方式呢?当然,这是我带研究生,我估计孔子的教学方式是面对本科生,第一,本科生人太多,没法儿给他们带出去,第二,本科生学的是基础平台课,需要有一种课堂秩序。
记者:那么突然、那么猛烈地让大家关注你,有没有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于丹:没有,我觉得一个追求从容的人不会被外在打破得太厉害。
记者:明年元旦开始你讲《庄子》,是不是与《论语》一样的讲法?还能像《论语》那样引起那么大的关注吗?
于丹:讲法都是叫心得。是否被关注的问题我没想过,只是想先把我的工作完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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