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力,争论
相同的面孔,相同的答复。在人流如织的达州街头,疲惫的严育成一屁股坐了下来。也就是在那一个下午,他决心到南方打工挣钱,然后自费来当这个代表组长
去年6月25日,肖发伦等人召集部分工人代表在渠县土溪开会,当天成立了代表小组,每人20块钱,总共募集了4800多元经费。这一次,肖发伦将组长职务让给了能言善辩的严育成,而自己担任副组长,分管财务。
严育成原是第六工程队9排28班的工人,从工地遣送回家后,为了避开进“学习班”,他曾携全家在1974年到湖北呆过6年。他的理性与口才为他在三六○二工程处工人中赢得了足够的威信和声望。
去年7月6日上午,严育成、肖发伦一行5人到达成都,找到四川省交通厅。据严育成回忆,当时交通厅信访办一张姓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们,此人表示,达州公路管理局已经给出了一份复函,要工人们不必再到省里来申述。
而当严育成一行要求查阅当时的档案资料时,该信访办一位刘姓工作人员表示,交通厅没有相关资料,需要工人们到省公路局调取。而当工人赶到省公路局后,他们得到的答复是,三六○二工程处的档案保存不全,部分资料在达州公路管理局。
当月20日前后,严育成等人找到达州公路管理局,要求调阅当时的档案资料。据严育成回忆,达州公路管理局副局长张苏华当即表示,任何人要看档案,必须经过达州公路管理局领导同意,而且只能看,不能复印,不能转抄。张苏华,三六○二工程处原副总指挥长张森之女,也是达州公路管理局目前直接处理三六○二工程后续问题的负责人。记者联系到她时,她拒绝接受采访,也拒绝提供当时的任何资料。
2500名农民被招为工人,渠县县政府、劳动局和粮食局为其办理了粮食关系和劳动合同等,按理应保存资料。在达州公路管理局遭到挫折后,严育成就回到了渠县,准备通过渠县劳动局找到当时的资料。
渠县劳动局给严育成的回复是,他们只保管两年半的档案,历史档案得去陈列馆找。而渠县陈列馆工作人员给出的答复是,档案已被人提走。
去年8月中旬,严育成一行5人再次到达州。相同的面孔,相同的答复。而另一方面,已经有个别工人开始埋怨他们这些代表了。在人流如织的达州街头,疲惫的严育成一屁股坐了下来。也就是在那一个下午,他决心到南方打工挣钱,然后自费来当这个代表组长。
去年10月初,他到了东莞清溪镇浮港村。才当了三个月的环卫工人,家乡的工友们就连连来电,想要他回去。
今年3月9日,严育成回到了家乡渠县宝城。3月28日,严育成一行人再次到达达州,而严育成与张苏华就工资问题发生争论。
严育成表示,从1968年2月到1969年11月被遣送时,工人的工资均未发放,此说法得到几十名工人的确证。而张苏华指着《复函》表示:当时的工资属计时工资,“上工地就有津贴,没有上工地就无津贴”,对此,严育成表示,当时根本没有这样发放过,再则,计划内合同工在当时也不可能这样发放工资。
《复函》还提到,1969年2月,受“文革”持续“武斗”影响,工程基本停工,许多工人为躲避“武斗”而离开了工地,没有参加工程施工,故无从谈及工资发放问题。对此,严育成表示,他们的确受到“文革武斗”影响,虽有少数工人离开工地,但大部分工人依然一直坚守在工地。
《复函》第三点表示部分工人存在欠款。达州公路管理局此说法依据的是三六○二工程处善后工作领导小组(70)处善字第011号文件。该局表示,三六○二工程处欠款总人数达2136人,欠款在105元以上的有155人。严育成表示,大部分工人连工资都未领取到,不可能存在高达职工总数85%的人“欠款”。他同时表示,派系斗争的背景下,不排除有少数派系头目挪用公款,但绝大部分工人连正常工资都无法拿足,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挪用公款。
据严育成表示,争论急了,张苏华就表示要工人拿出未发工资的证明。在以往的几次争论中,此说法很奏效,工人们都因缺乏证明而无言以对。但这一次,严育成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请教过律师,这属于法律上典型的倒置举证。也就是说,本就不应该由工人拿出未发工资的证明,也不可能有这个证明,而只能由用工单位拿出已发工资的证明。
这一次,争论最为激烈。而最终,严育成等人被“请”回了渠县。
自从发出《复函》以来,达州公路管理局一直未再出示更多的证明和回应,只是不断地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将情况反映上去了,你们要耐心等待”。
记者日前联系到四川省交通厅信访办。信访办刘德红告诉记者,三六○二工程处工人确属合同工。他透露,今年年初,四川省政府曾就此召开会议,会议重申了1979年川委发20号文件的精神。即:三六○二工程处工人,不予复工复职。“文革武斗”期间,整个工程停滞,故仅针对个别工人补发补助金。
三六○二工程处曾给了陈克都、肖发伦、严育成和他的工友们机会,离开黄土;给了他们希望,脱农转工;但他们不会想到的是,随着被遣送回家的那一刻起,伴随着三六○二这个代号的消失,他们的希望也就逐渐成为了一个幻影,一个微弱燃烧并正在逐渐熄灭的幻影。
回到家乡之后的38年里,他们都以为,这其中的距离,只需卖60斤苞谷就能抵达。也正是这样一种信念,支撑着他们采取接力的方式,与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无声地对峙,持续了38年。如今,陈克都死了,肖发伦日渐疲倦,而严育成,这位年过花甲的中国农民,也渐渐认识到,沿着村后的襄渝铁路延伸出去,注定是崇山峻岭、千回百转。但,他以令人惊诧的执拗,拿着20多年前的中央文件,一边在补习法律,一边仍在自凑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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