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7日,达州渠县的几名三六○二工程处老工人聚在一起,商量再次上访的事情。
2007年4月5日,周延华说起丈夫陈克都死后无钱安葬的情形,显得十分悲伤。
年轻时参加汉渝公路拓宽建设,在工地遭炮震而落下的脑震荡后遗症伴随着陈克都40年,他最终在正月十八日凌晨5时毫无征兆地死亡。由于家境贫寒、负债累累,家人四处借钱才将陈克都勉强安葬。和他一样,达州渠县昔日参工的2500名工人等待了38年的工资依然遥遥无期。
1966年,四川达州渠县2500名农民被组成一个代号三六○二的特别工程处,办好户口和粮食转移手续,参加汉渝公路罗文至官渡段的拓宽改造工程。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爆发,“武斗”升级,他们在完成五座大桥和绝大部分路面拓宽工程后,在一年多工资尚未发放的情况下,最终在1969年11月被强制遣送回家。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返乡之后,他们“不准参军、不准入党、不准参工、不准升学”,不仅脱农转工的梦想就此中断,这2500个家庭还因为权利的部分被剥夺而迅速陷入了悲惨命运的泥潭。
过去的38年,已经有近700人陆续死去,而剩下的1830多名工人也都年过花甲,大都鬓渐霜雪。
从上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他们就陆续到达州公路管理局、四川省交通厅等地申诉遭遇,要求追回工资、恢复名誉。每一次申诉,都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回应,但每一次,总会有部门负责人让他们等待。他们仿佛陷进了一个中国式的无物之阵,很多人的晚年时光都消耗于此。他们一次次地变卖粮食,凑钱申诉,整整38年。
陈克都之死
邻居折身回屋,把屋里的300多元积蓄全拿了出来。但这还不够买一副廉价棺木,周延华哭得更厉害了。1969年11月,丈夫被遣送回家时,“穿着一件烂袄子,披着一件蓑衣,脑壳遭炮震了,痴呆,半疯不癫的”
这是正月十八日凌晨近5点。西安至贵阳的列车刚从村后经过,渠县临巴镇偏崖村斜卧在华蓥山麓,夜色笼罩、一片静寂。周延华那6岁的小孙子又尿床了,她翻身起床,为孙子换了被单。列车离站的鸣笛声似乎攫住了她,随着单调的金属撞击声渐渐远去,她才慢慢定下神来,在一片静寂中,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没有听到楼下丈夫陈克都那习惯性的鼾声。
就在前一天,她还和丈夫上了街。早上6点多,陈克都就起了床,表示要到临巴镇赶集去。周延华知道,丈夫是想去问三六○二工程工钱的事情。为了此事,这些年他到临巴镇打听消息已经好几十次了,而且还和昔日的工友们凑钱到过达州数次,今年以来,陈克都对此事特别活跃,去临巴镇也变得频繁。看着陈克都身子骨不好,她不放心,就陪着他一起上了街。
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陈克都依然是失望而归。8里路的铁轨,夫妻俩静静地走了近两个小时,也没说几句话。回到村后,周延华就直接去了学校看孙子,而陈克都则独自回了家。在他们分手的路口,周延华还立了好一会儿,看着丈夫拄着拐杖,踩着细小的步子缓慢地移动,她的胸口一阵心酸。1968年2月,丈夫从万源工地回来,完婚呆了十天不到就赶回了工地,当他1969年11月被遣送回家时,“穿着一件烂袄子,披着一件蓑衣,脑壳遭炮震了,痴呆,半疯不癫的”。看着丈夫虚弱的背影,她提心吊胆,已经持续了整整38年。
家里没有电视,他们晚上8点左右就上床睡觉。陈克都睡在底楼,周延华陪孙子睡楼上。此前陈克都就经常失眠,这一次,周延华以为是丈夫失眠,就穿着拖鞋下楼来,准备陪他说说话。屋子一片死寂,她伸手一摸,发现陈克都没有动静,便使劲摇他的头,仍然没有丝毫反应,她猛然意识到出大事了,就赶紧打开了大门,呼叫隔壁的二弟,“陈述全!陈述全!你哥哥不对了。”
村子里响起落气炮时,陈克都在重庆打工的儿子陈绍高正准备起床上班。前一天下午1点左右,他刚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三分钟的通话,父亲表示“身体还行”。陈绍高没有想到,18个小时之后,他的父亲就死了。邻居陈友新在电话里还特别叮嘱“你赶紧带些钱回来,尸体停在堂屋,一分钱都没有”。
春节刚过,村子的小孩子偶尔还放几声鞭炮,但凌晨5点多的鞭炮声,没有人再觉得这是小孩子在玩。雷传碧是周延华的邻居,寡居多年,意识到有人死了,她就起了床,刚开门不久,周延华就上了她的门。看到周延华止不住的泪水,雷传碧就全明白了,“妹儿,你莫哭了”,她折身回屋,把屋里的300多元积蓄全拿了出来。但这还不够买一副廉价棺木,周延华哭得更厉害了。
在重庆打工的独生儿子一时还无法回来,周延华只能去向村委求助。离开雷传碧家后,她就直接去找村委副主任陈芝勇,她平时叫他侄儿,她的侄儿正在陪同镇领导收合作医疗的费用,并且,陈芝勇表示村里的开支他还做不了主。
周延华就一路哭到村主任陈良富家旁,在公路边一直哭。过了好一阵子,陈良富看到了她,“村里面没有钱,要等到救济款下来了才有”,陈良富后来在全村组织了一次募捐,募集了200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