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造假”
南方周末:您最痛恨的科技体制中的问题包括哪些?
万钢:我要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才能看出来。如果仅仅从一个科学家的角度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造假了,对吧?一个称得上科学家的人不应该造假。
南方周末:但大家可能会感到,造假似乎是一个很普遍的问题。
万钢:有一些貌似科学家的人造过假,这也是一个事实,也许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分析这些现象。为什么会有造假现象发生?是什么原因促成他造假?肯定有很多深层次的原因。从理想的角度看,我希望永远没有造假的科学家,即使他失败了,他也能坦然面对失败。
南方周末:您失败过吗?
万钢:我在德国主持技术工作的时候,有一个项目在最后验收过程中,领导来视察,突然出现了一个问题。当时我觉得很没面子,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就在想这事怎么办。第二天,我对领导说,“实在对不起,出现了意外问题,正在解决中。”他回答我,“万先生,你用不着多考虑,因为你也是人啊,是人就会有考虑不到的问题,就会出错。”其实像这种宽松的环境,会给你一种自信力,排除这些压力,避免造假的现象出现。
我有时想,业界出现的造假问题,是不是和我们“以成败论英雄”的文化有关呢?
南方周末:汉芯事件对您震动大不大?
万钢:我没有直接参加处理,细节我不是很清楚,但韩国的黄禹锡造假风波,大家很熟悉,他曾经被当作“民族英雄”,都无法容忍他失败,但科研工作,怎么会没有失败呢?!我们反过来看国内,我上面说的要检讨“以成败论英雄”的文化,就是要给研究者创造更好的环境。清华大学王大中校长是我学习的榜样,他一直跟我说,“十年磨一剑”,科学家要有“十年磨一剑”的决心。
南方周末:但剑没有磨完,职称可能就完了,因为您要完成论文指标和SCI检索数量,有人说它们是学术腐败的罪魁祸首,也有人认为,之所以要定指标,是因为行政主管部门的人不懂学术,只懂算术,指标管理最方便,您在同济是怎么做的?
万钢:我不主张给我们的老师确定指标。大学不是工厂,在发达国家,即使是工厂,也很少制定什么指标,尤其是研发工作,千万不要定不切实际的指标。指标管理确实方便,加在一块一共多少分,再看看排名,这样,人就成了分数的奴隶。
南方周末:您在将来的工作中能为科技界创造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万钢:我也希望今后能够给所有的科学家、所有工程师们创造一个比较好的环境,大家都能坦然面对失败。把失败真正作为成功过程中间的一部分,然后总结经验,去达到目标。作为大学校长要有定力,作为科技部部长也要有定力。
各界期待新科技部长
希望未来科技部在科研经费管理机制上,能朝着更加公平、公开的方向进行改革,最大限度地发挥现有经费的使用效率。当然,很多问题不是科技部部长一人就能解决,科研体制和国家的政治体制联系密切,想根本解决问题,还有赖于政治体制的改革。
此次万钢受命出任科技部部长表明,一是中央在十七大前做这样的人事安排,传递了民主政治信号。科技部这样的部门,业务性比较强,适合民主党派人士任职,万钢也是“文革”后第一位担任国务院部委正职的民主党派人士;二是传递了科技体制改革的信号。原有的科技管理体制存在很多弊端,现在科研领域的浮躁之风、科研队伍出现的种种问题都与此相关。下一步科技管理体制的改革会是更深层次的改革,按照民主政治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是实现政府职能的转变,逐步向服务、引导方面转变。
马正午(中国自动化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北京科技大学教授)
科技领域的专业性很强,一般人不懂,我们也期待懂行的人从事科技行政管理工作。除了懂行外,还得具备个人牺牲精神。当了行政部门领导之后,可能做业务的时间会减少,因为管理和研究是完全不同的领域,很难兼顾;另外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当了领导之后,很容易利用手中的权力发展自己研究的专业。
前一阵我们搞的工程师制度改革,由行业协会对工程师进行资格认证,是符合国际通行做法的,是件好事,但进行起来很困难,它实际上转移了政府的职能,这个过程中多少有行政部门的阻碍。在科技领域,行政部门主要应提供一些政策性的规范化的指导,诸如认证这一类还是要交给具备专业能力的行业协会来解决,行政部门不应该成为制度创新的障碍。
孟辉(原中国科学院院士工作局副局级干部,曾负责中国科学院学部科学道德建设委员会日常工作)
我们一方面要下大力抓项目、努力进行重大的突破,同时更要兼顾科学道德和科研诚信教育。以往一出科技丑闻,往往会把问题推给科学家,科学家的确负一定责任,但这当中有政策措施不到位、科学道德教育缺失等原因,另一方面也是监督惩处力度不够,制约机制不健全所致。我们应完善什么样的机构、设置什么样的制度、怎样对科技人员加强教育,使他们在保有从业基本道德底线的同时能追求较高的道德境界,这很值得思考。
杨孝伦(东风电动车辆股份有限公司高级技术顾问)
目前科技界从上到下都有急功近利的心态,就我熟知的汽车领域而言,很多技术都是从国外买来的,很多人不愿意搞基础理论研究和技术材料研究,因为出成果慢、吃力不讨好,别人的车都开上路了,我还在这儿研究一个零部件,这有科研评价导向的问题,希望未来有关方面能转变观念。其实真正的科研成果不一定是产品,不一定是整车整机。另一方面创新型工作是充满风险的,有些人不敢冒风险,害怕承担责任。这两个问题都很难解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何士刚(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研究员)
科研体制最主要的就两件事,一是科研经费怎么分配,二是科研成果怎么评价,这些年这两个方面都是在朝好的方向变化,但我感觉变得还太慢。
我国目前的科技投入应该说并不少,但相应的产出却不尽如人意,相当一部分经费都浪费了。怎样最大程度地发挥现有经费作用,需要建立一个合理的经费分配机制。在国内,我个人认为,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和科技部973项目的评选机制比较公正、公开,但它们掌握的经费毕竟比较有限。希望未来科技部在科研经费管理机制上,能朝着更加公平、公开的方向进行改革,最大限度地发挥现有经费的使用效率。当然,很多问题不是科技部部长一人就能解决,科研体制和国家的政治体制联系密切,想根本解决问题,还有赖于政治体制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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