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三届政府就职典礼在香港会展中心举行,香港特区第三任行政长官曾荫权宣誓就职。在香港回归10周年之际,他接受杨澜专访——
谈回归 回到大家庭有点紧张
在庆祝香港回归10周年之际,曾荫权接受了《杨澜访谈录》节目的专访。
宣誓的时候很激动
杨澜(以下简称杨):在香港回归十周年的时候,人们很自然地会联想到1997年的7月1日,还记得那一天你是怎么度过的吗?
曾荫权(以下简称曾):那天是非常忙的,又下雨,天气不太好。心情是比较紧张一点。香港离开母体已经一百多年了,在复返大家庭的时候,紧张一点应该是正常的。
杨:宣誓的时候,心情怎么样?
曾:很激动,这是盼望很多年的,准备工作做了很多。有点兴奋,有些紧张,但是蛮好的。
杨:那天你去教堂了吗?
曾:我每天都去。
杨:那天也会特别有祷告吧。
曾:当然心里有啊,最重要的是香港要顺利过渡,香港人要增强信心,将来要继续努力。
红色是战斗的颜色
曾荫权最醒目的形象标志无疑是他的领结:在任何公开场合亮相,他总是戴着蝴蝶形的领结。按他的说法,这是因为系领结速度快、效率高,而且不会使自己显得太矮。他对领结的偏爱使很多香港市民认为,曾荫权极具个性色彩,是一种开明的表现。
杨:1998年在金融风暴中,要击退国际炒家的时候,你有没有选一个幸运的颜色?
曾:战斗的颜色。
杨:什么颜色?
曾:红色。
谈危机 压力大到几度落泪
在香港回归一年之后,曾荫权迎来他政治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决斗。1997年8月,亚洲金融危机蔓延到香港,以索罗斯为代表的国际炒家大量抛售港元,恒生指数一年中狂跌一万点。1998年8月,“金融大鳄”再次发动大规模抛售港元行动,香港的经济和当时执掌特区财政大权的曾荫权的仕途都陷入危机。香港一直奉行自由经济政策,不直接干预金融市场是历届政府恪守的“金科玉律”。索罗斯由此认定,香港政府不会采取直接措施救市,并宣称:“港府必败”。
最后关头,作为港府财政司司长的曾荫权决定动用外汇储备,入市对抗金融炒家,并声明:愿承担一切责任。入市不久,学者、商界纷纷指责特区政府破了先例,曾荫权更是众矢之的。在与金融大鳄较量且输赢未卜的那些天,曾荫权几度失眠、几度落泪。
香港的基础不能输在我手中
杨:这十年以来,你遇到了很多挑战,当然最大的挑战就是1998年的金融风暴。当时那几天,心里有什么样的感慨?
曾:很痛苦。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是不是当时的市场已经被破坏了,这是最重要的。我感觉是的,可能不能做生意了,香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我不清楚,可能是很惨的。
杨:你说过当时决定要动用储备资金,入市干预的时候,是经过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一个方面是存在金融风险,另一个方面,这对于你过去一直相信的政府不干预市场的政策,是一种叛逆吗?
曾:当时我感觉这是惟一的方法。
杨:当时的压力大到会让你落泪吗?
曾:当然有几天,当时我认为香港努力的基础在我的手中输了怎么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是,我们香港特区政府刚刚开始工作,这个事情如果我做得不好会影响“一国两制”,影响外国人对“一国两制”的信心,还有中央对“一国两制”的信心。从经济的原因,从政府的角度,不允许我们的金融制度垮台,所以一定要面对事实,要用不寻常的办法来做。
弱的是索罗斯,不是我们
杨:1999年,我采访过乔治·索罗斯。他当时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说,他是一只狼,他会把羊群里比较弱的羊吃掉,这样羊群可以更好地发展。
曾:我不知道谁是羊,可能他是羊,弱的是他,不是我们。他讲得轻松,但是影响的是老百姓,千千万万的人,受苦的不少。这不是游戏,是关系整个亚洲民生的问题。
经过两个星期的较量,国际炒家撤离香港市场,香港经济转危为安。在这场金融大战中,曾荫权一战成名,将香港经济带出谷底。是他强硬果断又善于应变、内敛低调又敢于承担的行事风格,成就了这桩得民心之举。
谈童年 放弃学业挣钱养家
曾荫权祖籍山东济宁,后来祖辈从山东迁至广东南海,祖父一代又定居香港。1944年,曾荫权出生在香港一个普通警察家庭,兄妹6人,家境贫寒。
爸爸不允许我中途放弃
曾:我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我父亲是警察,我住的地方是宿舍,每一家都是警察,警察的小孩子就是每天挨打的。警察一般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也习惯了(打孩子),(觉得这是)父母有责任应该做的事情。
杨:因为你是长子,所以挨打的机会比较多对不对?
曾:他告诉我一点重要的建议:做一份工作,一定要做得好,做得满意,做到最后,不能中途放弃,中途放弃是我爸爸不允许的。这对我的影响很深,我现在做事的习惯是这样。
妈妈早逝,我要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1964年,20岁的曾荫权考取香港大学建筑系。就在此时母亲积劳成疾,年仅51岁就病逝了。看着年幼的弟妹,曾荫权决定放弃学业,帮助父亲挣钱养家。
曾:我妈妈是很聪明的,忘我地照顾我,所以理解我的心理。但是她很早去世,这个对我影响不小。我在这个家是老大,弟弟妹妹希望上大学,我要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杨:所以那时候你决定作出自我牺牲,明明考取了大学,但是没有去。
曾:那时自己成绩不是太好。
杨:但毕竟放弃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曾:当时老二也一样出来工作。我爸爸六个孩子,老大、老二没有机会上大学,但老三上了大学,现在做得不错。
谈家庭 好想早一天抱孙子
曾荫权的第一份工作是药品推销员。两年的推销员经历,使他逐渐培养起“低调忍耐、外柔内刚”的个性。在这段被自己感慨为“汗水流过多少遍,冷眼遇过千百回”的日子里,有一个身影始终陪伴在曾荫权左右,她就是日后成为曾荫权夫人的鲍笑薇。鲍笑薇出身于澳门历史悠久的“元记饼家”,两人是远房亲戚,青梅竹马。
妻子是我成功的动力
杨:在你作为财政司长,连续六年向立法会提交预算时,你的妻子都会穿上跟那个封面的颜色相配的衣服,这是她表示支持的一种方式吗?
曾:对,她对我支持,每一分钟、每一件事都给我最大的支持。我坐到现在的位置,她是一个很大的动力。我派传单她跟我一起去。我在车上大选喊口号,她也跟着我鼓励我。我成功的最大部分是她不是我。
杨:每次遇到大事,你都会买一对表,这次竞选成功买什么样的表?
曾:一个牌子,我从来只买一个牌子的表,买了这个保值。
博客记录香港人的可靠
杨:你还开了自己的博客,哪一篇博客点击率最高啊?
曾:有几份做得不错,准备把博客内容做一本小说。
杨:已经可以出书了?
曾:我在准备,希望下个月可以做出来,对我的整个过程是很值得回忆的,表明了香港人的聪明,香港人的可靠,特别是老百姓的可靠。
杨:你可以给我举一个例子,在博客里边写的文章。
曾:比方说有一个基层的家庭,两个小孩。我问那个小的,你有没有去过海洋公园、迪斯尼公园?他说没有。我说我请你去好不好?他想了一会说,不好。
杨:为什么?
曾:他讲:“要爸爸带我去。”我心里感觉的是他很信任他的爸爸。我最后送了几张票给他的父母。希望他们也去。这是我在博客写的,很感动的事情。
杨:这是不是让你想到自己的童年,因为你的家庭也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
曾:是。我们当时六个孩子,有别人给我东西吃,我拒绝不吃,我妈妈感觉骄傲。
杨:那个时候你多大?
曾:两岁半。
杨:那时候已经知道拒绝别人给你吃的东西。
曾:不应该吃的,不应该接受的就不接受。
采访中,每当谈起家人,曾荫权的言语神情都会变得分外亲切。闲谈中,已经63岁的曾荫权说,好想早一天抱孙子,但又不好对年轻人太过催促了。
谈仕途 角色转换不容易
1967年,23岁的曾荫权怀揣中学学历敲开了香港公务员队伍的大门,37岁获得到美国哈佛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的机会,并以优异成绩毕业,此后在香港政坛平步青云。1995年,成为港英政府首位华人财政司司长。面临回归,曾荫权选择继续留在香港。1997年回归,既有离开母体多年最终得以归属的骄傲,也有对未来不安的种种猜测。这种矛盾复杂的心境,在当时香港公务员队伍中普遍存在。
回归后曾对过渡有担心
曾:有一段时期,特别是1996年、1997年,很多人讲了,曾荫权一定不能过渡。
杨:为什么呢?
曾:他们讲这个人特别英国化。还有语言,公务员讲英文,思维是外国人的思维。一般的老百姓对这个转变还是有担心的。这个事我们当时要理解的。
杨:担心什么呢?
曾:担心有改变。以前没有宪法,现在有宪法;以前是英国人在统治,现在香港人在做香港的事。领导是新的,做不做得好,特别是外国人对这个事情很多疑问。1995年,《财富》讲的是香港已死了。我目前还没有忘记,外国人对我们的前途有不同的看法。
曾在情人节当天派送花
香港回归后,曾荫权很快适应了新的工作思维,凭借硬朗果断而又务实应变的执政风格,成为香港政坛“常青树”。2007年3月,曾荫权以超过80%的高得票率当选为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三任行政长官。
杨:香港的公务员队伍当中也是藏龙卧虎。论个人形象、政治技巧、媒体关系,最初你并不是突出的一个,但最终你登上了香港公务员的顶峰,你认为这个关键点在什么地方?
曾:我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吧。在美国纽约有个63岁的老人家,他说要走路去几千里外的迈阿密,最后他到达了目的地。当有人问为什么能做到时,他讲,我一天只关注走一步,走一步不需要很大的勇气,走完一步,走第二步、第三步,就这样走完了。我对于我自己做的,几十年的工作,感觉是一样的。
杨:从公务员、财长、政务司长、到特首,这个中间仍然有一个质的变化,作为一个特首,你必须对香港的发展,有自己的规划和眼光。你从一个接受命令的人变成一个发布命令的人,这当中对于你个人来说,也有一个很大的变化,你怎么看待这个变化?
曾:这个变化发生不容易,对我讲是困难的。我一直是四十年的公务员的身份,就是对事情比较客观严肃,还有是用理性的方法,从来不允许感情走进自己的决定。但是做特首的要求是不同的,特别是基层的老百姓跟你说话,(虽然有些事)听起来不太合理,但是对他们是十分重要的,所以选举的过程,我做了很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比如说,我们派我的政纲传单,跑进人群,跑上楼,每家拜访,听听他对我政纲的意见,还有在情人节当天我派送花。还有是最后我到巴士上面,用扩音机同香港市民讲话,讲了两次。
谈十年 了解我们是中国人
杨:回顾这十年,你觉得香港,特别是香港人发生的最大改变是什么?
曾:最大的变化就是我们香港人了解我们是中国人。对我们将来的发展有信心,很清楚地记住前途是什么。因为有了我们的坚持,可以维护香港作为一个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在这个方面一定可以做很多,为国家实现现代化。
杨:我感觉香港人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他们能够适应环境的变化,而且在不同的环境下,都能够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曾:我对香港市民有信心,他们有一股很大的力量,他们有永不言败的心理,斗志很强。特别是困难的时候,他们可以埋怨,讲了很多苦,但是他们会继续地做下去。我对香港人有信任感,我感到代表他们是我的骄傲,这几十年有这个一贯的信心跟着我,对我是很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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