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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者有其田”:中国农民的出路
最后望一眼自家的茅草屋,望一眼趴在石缝中、贴在石壁上的村庄,18条饥肠辘辘的汉子“集体出走”。他们要为自己寻一条生路,为亲人寻一个有田可种的新家园
冷洞村精神,就是从天沟地缝中昂然崛起的“贵州精神”的杰出代表。
这话是有来由的。
1978年。历史性抉择的前夜。
几乎就在安徽小岗村农民在分田到户协议书上按下鲜红手印的同时,大西南的山坳里,贵州省冷洞村,发生了一个事件。
有田的地方,分田!
没田的地方,找田!
巧合的是,都是18条汉子!
腊月二十九深夜,18个穿着烂棉袄的男人在生产队长家秘密集合,冷洞村现任村主任、当时23岁的杨友兵就是其中之一。昏暗的煤油灯下,空气压抑得像要爆炸,大家闷头抽烟,谁都不吭气。其实行动早已商量妥了,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这时候离家出走,谁心里都不是滋味。生产队长闷声问了句:“走不走啊?”杨友兵抬起头,瞪着眼睛吼:“不走还能活吗!”
借着黯淡的星光,迎着凛冽的夜风,最后望一眼自家的茅草屋,还有昏黄纸窗后母亲疲惫的身影,18条饥肠辘辘的汉子上了路。
18个大男人钻进大山的褶皱。他们要为自己寻一条生路,为亲人寻一个有田可种的新家园。
石头,石头,还是石头。
冷洞,一个藏在石山里、趴在石缝中、贴在石壁上的村庄。
触目皆是嶙峋、开裂、尖利的青灰色岩石。只不过因为一点点浅草灌木的遮盖,在外人看来,像是幅山清水秀、云雾如纱的画图。只有冷洞人自己知道,这里“土如珍珠水如油”,往浅薄而贫瘠的土窝里撒下种子,收下的那点苞谷只能吃小半年,剩下的日子,就靠国家发下的救济粮,就比谁的命硬了……
没田、没路、没电、没学校。“皇历”上没有年节,床铺上没有被褥,铁锅里没有油星,男女老少没有鞋子。日子过得稍好的人家,逢年过节,母亲才能伸出筷子头,在浅浅的猪油罐子里沾沾油腥,让野菜汤锅里飘起一点点油花……村里的姑娘纷纷以出嫁的方式外逃。宋明魁当年从广东找来的媳妇撑不住,偷偷拿着家里卖猪的血汗钱不辞而别。至今,村里还有十来个被岁月遗忘的老光棍。
饥饿与贫穷像不散的云雾,终年笼罩被石头围困的冷洞村。生路,在哪里呢?
18条汉子离乡背井上了路。没行李,18个人凑在一起,只有20多斤粮票,几条破毯子。那年月,还不许农民四处流动,不敢走大路,只能翻山越岭,沿北盘江向邻近的广西前进。大年三十,18个人挤作一团,露宿江边野地。初一晚上,用粮票从当地人那里换来8斤苞谷粒,埋在火堆里,烧熟,吃掉。走到一个公社,说每人交5角钱,苞谷稀饭可以敞开肚皮随便喝。杨友兵听得眼睛都绿了,解开腰带,捧着大海碗埋头猛喝,喝到最后都不敢弯腰了。
冷洞村18个青壮劳力“集体出走”,惊动了县里。在北盘江边的大野地里,妇联主任找到了18个人,哽咽着说:“走,能解决问题吗?你们都是壮劳力,村里扔下的,是老弱病残,是老父老母和小娃娃,你们活不下去,他们更活不下去啊!”
一句话,让18个汉子低下了头。
“寻田之路”夭折了。遣送回乡。12人挤进长途客车里,其余6个,只好躺到车顶放行李的架子上,浑身用绳子捆拦住,以免中途掉下来。
留也难逃也难,中国农民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就在这一年的11月24日夜,几乎与贵州冷洞村18条汉子为了寻田“集体出逃”的同时,也是18条汉子,在安徽小岗村秘密按下分田到户的手印。
这不是巧合。“耕者有其田”,亿万中国农民深藏心中的共同渴望,共同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