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历史悠久的悲剧
中国传统戏曲中最著名的悲剧可以说是《窦娥冤》。元代作家关汉卿原作的剧名《感天动地窦娥冤》。明代作家叶宪祖将其改编为传奇《金锁记》,清代秦腔、昆曲等剧种传演,改名《六月雪》。近代京剧一般也以《金锁记》为底本,剧名也叫《六月雪》,或者《斩窦娥》、《羊肚汤》。1949年后再由程砚秋先生改编,仍名《窦娥冤》。这也是现在主要的演出本。
《窦娥冤》的基本故事情节仍然来自于传奇《金锁记》、昆曲《六月雪》:秀才蔡昌宗上京赶考,蔡家佣妇张氏的儿子张驴儿图谋霸占蔡昌宗的妻子窦娥,在途中将蔡昌宗推入淮河淹死,回家报称他失足落水而死。蔡母悲痛成病,想吃羊肚汤暖腹,张驴儿又在汤内暗放毒药企图谋害蔡母,不料羊肚汤误被张驴儿母亲吃下,当即身亡。张驴儿趁机讹诈,告到官府。县官用严刑逼供蔡母,窦娥不忍婆婆受苦,挺身含冤招供,被判斩刑。窦娥之父窦天章做了八府巡按,来楚州一带巡查,抓到张驴儿,问明缘由。但当他赶去搭救时,窦娥已被处死。
在原来《金锁记》剧本中,结尾的悲剧色彩没有这般浓重,窦天章及时赶到,停止行刑,案件重新审理,父女得以团聚。而昆曲及原来的京剧一般只演《探监》、《法场》两折,故事并不完整。程砚秋改编时,依据《感天动地窦娥冤》窦娥受冤被处死,血溅丈六白练,六月飞雪,当地大旱三年的情节,重新恢复悲剧面目。
天人感应的神话
窦娥冤案引发的一连串灵异事件中,三年大旱算是最“正常”的,因为这是中国古代社会普遍接受的观念。
西汉时就已有冤案引发长期干旱的故事。东海郡(现在山东省东部地区)有个“于公”,他长期担任帮助郡守处理审判事务的“掾吏”,谨慎小心,受人尊敬。有一次东海郡出了一件疑案,有个孝妇,在自己丈夫死后依旧一心侍奉婆婆,不愿改嫁。婆婆很感动,不想连累她而上吊自杀。但小姑子一口咬定是孝妇逼死了婆婆,孝妇被抓起来,屈打成招,承认杀死婆婆的罪名。于公知道了这件案子,再三向郡守说明要平反这件冤案,郡守不听。于公只得抱着卷宗在郡守的门前痛哭一场,辞职回家。孝妇被处死后,东海郡连着三年遭到旱灾。于公说,这就是那个孝妇被冤杀的缘故了。他杀了一头牛,亲自到孝妇坟前祭扫。果然天降甘霖,旱情消除。全郡的人都对于公感激不尽,为他创立生祠纪念,号为“于公祠”。于公曾说:“我一生办理诉讼事务都注意积下阴德,从来不曾冤枉人,子孙一定会有做到大官的。”果然后来他的儿子于定国官至丞相,封为西平侯;他的孙子于永后来也官至御史大夫。
按照战国时代流行的阴阳五行学说,司法审判属于“阴事”,在五行里对应的是“水”,相应的方位是北方。如果司法不公、冤案堆积、阴气郁结,天地间阴阳不能协调,就会阳气过盛,导致亢旱连连。
后来作为朝廷正统官方哲学的儒家学说,在秦汉之间接受了大量的阴阳五行学的观念和术语,因此冤案会导致大旱的观念也就长久流传,成为对官府擅断、司法专制的一种潜在制约,并形成了很多的制度,比如某地发生干旱,朝廷就要派员前往视察、主持各类大案的复审,平反冤案;每当暑热季节,上级要突击检查下属的司法审判。《窦娥冤》的故事,在这样的背景下就很“正常”了。
窦天章的官职
在关汉卿的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中,窦娥的父亲窦天章,在离开窦娥16年后,官拜参知政事,“只因老夫廉能清正,节操坚刚,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之职,随处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容老夫先斩后奏。”
关汉卿描述的窦天章的官职,除了“先斩后奏”,其他都非常真实。
自从秦始皇以后,历代皇朝的基本政治格局都是皇帝独揽大权之下,实行行政、军事、监察的“三权分立”。秦始皇确立了朝廷最高“三公”:管行政的丞相、管军事的太尉、管监察的御史大夫。以后历代名称不同,但总是基本按这三条主线来展开官职部门,相互制约。
蒙古入主中原,开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监察系统的重要性。后来汉族大臣何荣祖再三向元世祖忽必烈建议,强调中央监察机关对于地方政府的监察。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根据何荣祖的建议,忽必烈下达诏令,将派驻各地的提刑按察司改名为“肃政廉访司”,每道设置8位官员,两位肃政廉访使留在本司机关“总制一道”,其余6位分别巡行全道各府州县进行监察,有关的民政、财政事务,以及“官吏奸弊”,都由肃政廉访司全权负责,与本地的政府机关不发生统辖关系,直接向中央朝廷负责。忽必烈后来对于这样的制度有深刻的体会,他曾说:“(掌管行政的)中书省就好比朕的左手,(掌管军事的)枢密院就好比是朕的右手,而(掌管监察的)御史台就是朕医治这两只手的。”
元朝的肃政廉访使所到之处,有权复审任何案件,也有权对当地官吏进行行政处罚。在关汉卿的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结尾,窦天章唱道:“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但是关汉卿也明白,窦天章只能平反冤案、判决一般的百姓,并不能判处昏官死刑。因此最后对一干人犯的发落是,张驴儿押付市曹中,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处死;而昏官桃杌只是被罢官,永远不得再做官。
在程砚秋先生的剧本中,却直接赋予了窦天章诛杀官员的权力。京剧《窦娥冤》的最后,窦天章训斥枉判窦娥的县官:“想这为官之人,吃的百姓的钱粮,国家的俸禄,你就该与民伸冤的才是。怎么羊肚汤一案,问的不清不明,有罪之人逍遥法外,无罪之人斩首山阳,今日若不将你问斩,不知还要屈死多少好人。中军!将山阳县与张驴儿一齐择日问斩。”虽然完全不符合古代的法制,却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