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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约五米距离内拍摄的一对普氏野马
▲张赫凡在家中
▲张赫凡(左)在马场
金秋时节的国家卡拉麦里野生动物保护区,长满酥油草的广阔戈壁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深情凝望着用16年青春陪伴的每匹野马,张赫凡都能像对老朋友似的——开数它们的“家史”。令人欣慰的是,在张赫凡和她的同事们的努力下,重归新疆的野马已经度过了适应关、繁殖关和子一代、子二代、子三代的繁殖关,成功地繁殖了四代野马,并在2001年8月28日,成功向野外放归27匹野马,实现了我国首次野马野放实验。2003年野马野外繁殖取得成功,2004年形成自然分群,截至2011年9月,野马群从当初的43匹已扩大到67匹。
1追寻梦境来到野马中心
卡拉麦里,哈萨克语中是“黑色的大地”的意思,地处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境内,横跨准噶尔盆地,南北连接天山与阿尔泰山,面积约1.7万多平方公里,是我国最大的有蹄类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卡拉麦里植被丰富,人迹罕至,这里是新疆野马和野驴自由生活的地方,这里也承载一个“野马女孩”的梦想。
1995年7月,张赫凡被分配到新疆自治区林业厅普氏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作为新疆师范大学兽医专业的高材生,她成为中心唯一的女医疗技术人员。到林业厅一报到,她才知道,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位于离乌鲁木齐100多公里之外的吉木萨尔县老台乡西地村。到单位一看,天哪,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所谓的野马中心,是几座设备简陋的小白屋,独立在准噶尔盆地的戈壁中。整个野马中心在编人员15个人,只有她一个女性。这里没有长明灯,夜晚只能点上熊熊的篝火;没有商店,去60多公里外的市区买生活用品一趟就得四五个小时;没有图书馆,只有啃大学里带来的专业书;没有娱乐,只有和野马朝夕相处;没有电话,只有和日记对话。这里有的是草原、长空和野马,还有当时每月300元的工资。
刚去的几个月,从前活泼开朗的张赫凡封闭了自己,排解她孤独寂寞的方法就是:一个人在戈壁滩上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何处才能安抚自己的灵魂。“我感觉自己就像那些戈壁滩上的野马一样,空有自由奔放的心灵,傲啸西风的勇气,却被圈在围栏里等待回归。”
此后,赫凡了解到:野马的祖辈栖息在中国,1878年,因沙俄军官普热瓦尔斯基首次在新疆北部戈壁猎获了野马标本而被冠以一个外国名字——普氏野马。新疆野马是我国一级保护动物,经历了6000万年的进化,被世人誉为“活化石”。新疆是野马的原产地,由于生态环境恶化,人类捕杀、战乱等原因,野生野马种群上世纪70年代灭绝。目前全世界仅存的1300余匹野马是十九世纪末从准噶尔捕捉到的野马后代,均圈养在欧美等国的动物园或自然保护区内。因长期脱离原产地,近亲繁殖,野马的生存能力、繁殖力明显下降,出现明显物种退化趋势,被国际自然与自然保护联盟(IUCN)组织列为世界濒临灭绝物种。
知道了野马背后的故事后,赫凡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发现大围栏里的野马经常会隔着栏杆,远眺草原深处,或者攀爬围墙,将头颅伸向更高处。它们在憧憬着什么?它们又在诉说着什么?
第一次进马舍时,让赫凡内心深处改变了对这里的最初印象。一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从远处突然飞快地跑到她的身旁,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张赫凡到这里后第一次笑了。她蹲下来试探地摸着小马驹的头颈,小马驹伸着脖子亲吻她的衣襟,她给小马驹起了个名字:野马公主。随后,另一匹可爱的小公马驹也跑到赫凡的身旁,两匹小马驹围着她开始了玩耍,她又给这匹小马驹起了个名字:野马王子。那一刹那,赫凡感到了快乐。她暗暗下决心:要亲手将野马送回野外。
2 “雪莲花”打消辞职念头
决定留下后,事业的重重困难也曾让赫凡动摇过。1997年元旦,研究中心出现经费危机,她下定决心离开这里。正当她收拾行囊的时候,一匹名叫“小黑炭”的公马右前肢脱臼了,在马厩里哀鸣。看着“小黑炭”痛苦的眼神,她当即决定留下来照顾这匹小马,春节都没回家。几个月以后,小马的伤情稳定了,赫凡也不忍心走了,她觉得小马是在用这种方式挽留她。
让赫凡没想到的是,第二年秋天,研究中心比先前更难熬。已经24岁的赫凡再一次递交了辞职报告,一方面感到研究中心总是这样循环,前途渺茫;另一方面,家里人说,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临行前的几天,一匹名为“班娜”的母马在生产完小马驹后,因为酷热患日射病引起心力衰竭死亡。看着小马驹扑在已死去的母亲的怀里找奶吃,赫凡心痛了。最后中心决定将小马驹隔离人工饲养,她作为唯一的女性,操起了奶瓶,拿起了毛毡,像是照顾自己的孩子。小马驹的故事被当地青少年协会的朋友知道了,1.4万名小朋友每人捐出一元认养,还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雪莲花”。“我还能说什么呢,小朋友都这样了!”赫凡又拿回了自己的辞职信。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发誓从此不再写辞职报告。
张赫凡与野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神奇的心灵感应。每当马儿有病痛或灾难时,张赫凡就会有莫名烦躁和心悸的反应。有一个叫“红花”的母马,生下了第一头小马驹,却因为难产而死;即将离开尘世之际,它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英俊的兄弟“大帅”面前,和它蹭了蹭脖子,“大帅”含着眼泪,悲痛难忍;“红花”和所有的野马做了最后的告别,最后恋恋不舍地闭上美丽的眼睛。“当时,正远在140多公里之外的乌鲁木齐家中休假的张赫凡很快有了感应。第二天一早,张赫凡急匆匆返回野马繁殖研究中心,得知“红花”难产死去,她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在野马繁殖研究中心,张赫凡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理野马系谱,建立并管理野马的系谱档案和技术档案。这份工作表面看起来很简单,就是要弄清每匹马的族谱及家谱关系。诸如它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生于何时,产有几子等。但实际上该工作是整个野马工程能否成功的重要基础,这对保持野马血统的纯洁,维持野马遗传多样性具有重要意义。如果此项工作出现差错,发生混乱,会一错百错,将会使野马工程前功尽弃。
赫凡先从识别野马开始,凭着对野马的热爱和对野马工作的顽强执著精神,将中心建立以来的200多匹野马一一记在心里,这对野马的组群、繁殖、野放、疾病控制等等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正是张赫凡这些看似平凡却不平凡的工作,让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野马的繁殖成活率和近交控制程度都达到同期国际先进水平。2005年德国科隆动物园园长兹莫曼博士来到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事先对系谱工作表示怀疑。但在认真运算了几遍近交系数后,兹莫曼博士发现新疆普氏野马近交系数控制得比欧洲还低,吃惊地竖起大拇指说:“这真是一个奇迹!”
因为中心人手紧张,张赫凡有时还要兼任饲料、喂马、清洗马厩等工作。有时候,这个偏僻的养马场也偶尔会接待一些远道而来的参观团,张赫凡就要应急充当解说员。几年的时光很快过去,在这片荒原上,张赫凡结识了许多野马朋友,她可以很快叫出它们的编号和名字,说出它们的性情脾气,像调皮的“王子”,文静的“公主”,威严忧郁的“大帅”,美丽而富有母性的“绿花”等等。
在和野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赫凡感觉最好玩的就是给机灵的野马打防疫针,野马繁殖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每次都是想尽了办法。有时他们躲在草垛里发射飞针,有时在围墙上凿洞,在围墙另一侧通过眼洞瞄准射击。春夏之交的大围栏里总在上演着人类与野马斗智斗勇的游戏。
3 “养马日记”书写悲欢离合
几年前,央视播出《野马之死》,讲述了被誉为“中国第一马”的“准噶尔一号”,由于长期被圈养导致过度肥胖、肌肉无力,最后难产而死。媒体指责野马中心的圈养模式不当,“放野”才是唯一办法,赫凡和她的同事们承受了巨大压力。“放养无可非议,但操作上存在很多难点。野马在新疆已经消失了100多年,而新疆的生态环境,和百年前大不一样。”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野马事业,赫凡还用笔记下自己与野马之间的故事,记下自己的心灵轨迹,最终写出了一本8万字的书《野马:重返卡拉麦里——戈壁女孩手记》。这本书获得了中华环保名流口碑金奖,引起海内外的广泛关注与好评。这个家族有悲欢离合,也有生死之恋,其中有不少片断是对野马感情纠葛的人性化的呈现:“野马也会吃醋,这位因与黑豹相恋而出名的新婚妻子秀秀就是一位吃醋的高手。黑豹跟这位娇妻度完蜜月后,仿佛又有些清醒,想起了自己的责任,对前妻又有些温存,致使新来的秀秀醋意大发……她大概在想:‘男人’都是这么好色吧!”
野马的故事,随着赫凡的日记获得关注。在她的影响下,不少官方机构和民间个人纷纷解囊捐赠,国际明星成龙也到这里认领了两匹头马。一直缺钱的野马中心得到了官方与民间的资金,解了燃眉之急。
如今,习惯了戈壁生活的孤独与寂寞的赫凡平日里除了看书,就是听收音机。有时,把炉火烧得轰轰作响,这也是一种很大的安慰。
“我忍受了生活的孤独和寂寞,我知道和我一样孤独寂寞的还有那匹被圈养在马舍里的34号野马,它总是站在铁门边眺望,那是对大草原充满了无限的渴望吧?”“妻妾成群,纵横荒原,这样才是一匹野马真正的生活,它那抬头扬颈默默守望的姿态,深深打动了我。”
张赫凡说,当圈养成为习惯,爱情在这片被围住的荒原上,也成为了奢侈品。为了优生优育,围栏里野马的婚恋完全由人类安排。于是,一道可以窥见母马的铁门,便经常成为公马们为之争夺打斗的目标。小小围栏里,上演着许多和人类一样的情爱故事。
赫凡每月只有1100元的工资,已是野马中心年轻人里的高收入了。按他们的工作性质和环境,应该有风沙补贴、野外补贴、误餐补贴,可因为经费短缺,这些都得不到兑现。那里的领导和职工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默默奉献着,让那片覆盖烈日风沙的荒原承载起自己所有的艰辛、苦涩、孤独,当然,还有一份与众不同的快乐。赫凡现在正在攻读养殖专业研究生课程,她每天都在野马中心的宿舍里念外语,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出国进修,来充实和提高自己。
24匹野马回归故乡卡拉麦里之后的第16年,野马繁殖研究中心的野马种群壮大到百匹以上,野马放野的时机逐渐成熟了。百年之后,野马终于第一次回归了自然。然而对于已经圈养了100年,丧失了基本野性的野马来说,前方辽阔的大自然,是生存,还是毁灭,这对于放归自然的27匹野马来说,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考验。把野马像自己亲生儿子、女儿一样带大的赫凡,现在要把它们都亲手送走,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但她深知,没人有权利剥夺野马的自由。赫凡深情地说:“挽救和复活这个物种,保留演化了6000万年珍贵的古老基因,让它们与人类和谐相处,就是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