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孙淑兰,女, 67岁,天津师范大学退休会计
我出生于 1938年正月,到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的时候已经 7岁半,上小学二年级。童年时期的许多事,至今记忆犹新。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日本投降前那几年最苦最难的日子。
当时的粮食及日用品配给票(1942年)
水灾后的南门外大街(1939年)
百姓被迫献纳的废铜铁搬运堆积场( 1943年 2月)
写着号码的黑棉袄
我家原住在老城厢西侧的铃铛阁大街,是一个大家庭,祖父祖母、父母、叔婶以及我们一群孩子,共住一套完整的四合院。房产主要是祖父与人合伙做生意挣下的家业,但日本鬼子来了以后,兵荒马乱的,生意已经没法做了,就靠我父亲在邮电局里工作养活一大家人。我们的家境在战前应该算是比较殷实的了,到了日本投降前尚且过着那种饥寒交迫的生活,更可想而知城市底层的老百姓的生活该是怎样的凄惨景象。
我出生的时候,日本人占领天津不到一年,不知是由于母亲受了惊吓还是别的原因,我从生下来就特别瘦小,几岁大的时候还闹过一阵脱肛的毛病。我记得,爷爷每每看到我犯病的样子,经常是叹口气说:“唉,这孩子,赶上这年月,难成人啊……”我当时还不懂“难成人”是什么意思,但小孩子在长身体的时候,在孩子的心目中,吃饭肯定是最重要的事情。让我刻骨铭心的许多事情都与粮食有关。
我们大家在许多电影里都看到过,日本鬼子下乡抢粮食,抢不到,就杀人、放火,那会儿他们是真急眼了啊。城市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哪家有鸡、有狗的,好几年前就被“皇军”给“征用”了,其实就是让他们给吃了。家家没有隔夜粮,孩子大人都饿着,就盼着粮店开张卖那种“配给”的粮食。当时日本人操纵的汉奸政府规定:所有的小麦、稻谷、玉米,一律都要封存起来,作为“军用”,中国人一律不许吃,要是发现谁家吃大米、白面,统统按照“通敌”处理。中国人只能吃统配给各粮店的那种“共和面”,可是说心里话,那哪叫粮食啊?!据说是用八种以上的杂粮混合以后磨成的,小麦等细粮肯定没有,喂牲口的黑豆之类的东西肯定有,就这,里边还得混进很多土渣、石头子之类,压分量。我记得老人们管那叫“趴豆面”、“狗豆面”。再有,就是一些粮食加工残渣性质的东西,比如酒糟啊、豆饼啊什么的。酒糟不用说了,豆饼就谴蠖拐ビ鸵院笫O碌牟性菖┐宓睦舷缢担舛饕话闶俏股诘模媚瓿梢灿杏美吹狈柿系摹;ㄉビ褪O碌模泄时晕⑷菀紫卵室坏恪H绻幸坏阌衩酌娉裕羌蛑本褪强蠡缌恕?#60;BR> 即便是这么难吃的东西,也不是总能吃到。我有一次跟着大人去粮店买粮食,就亲眼看到,营业员把撒落在地上的面渣子,连同地上的尘土一起,扫一扫,往粮食斗里一倒,又接着卖了,人们也照买不误。那时候人们大概都不懂得什么叫“牙碜”了。当时人们买粮食,都是深夜就起来,到粮店门口去排队,一个人盯不下来,就一家人轮流排队。为了防止出现排队纠纷,人们就自发组织起来,用大白粉在每个人的棉袄上写个号码,如果家人来替换,必须把那件写着号码的棉袄换下来给新来的人穿上,这才算数的。我记得很清楚,爷爷、爸爸、叔叔、哥哥们,都穿过这种写着号码的黑棉袄,在粮店门口一冻就是半宿。
为了给弟弟熬一碗米粥,舅舅差一点被日本兵捅死
1942年,我弟弟出生了。那个年头出生的小孩,体质之弱,可以想象,生下之后,大病小病就没断过。 1岁多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烧得抽风,家里没吃的,就是有,也只是那种“趴豆面”、“狗豆面”,给病孩子吃下去,还能有个好吗?妈妈把这个难处告诉了家在城外的舅舅,舅舅还真有办法,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半斤大米,可是,如何把这半斤大米带进来,成了大问题。
前边说过,中国人一律不准吃大米白面,发现谁家有这东西,以“通敌”论处,也就是抓进所谓“红衙门”里。凡是进了“红衙门”的,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家里有钱有门路的,花钱打点,可以把尸首赎回来,没钱没门路的,连死尸也找不回来,八成就喂了狼狗了,那年头鬼子饿,鬼子的狗也饿。要是在卡子口发现谁带着米面细粮,就更简单了,当场拿刺刀挑死!
那一次,我们家可是受了一场大惊吓。舅舅是中午时分到我们家的,到了家,腿一软,扑通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过了好半天,才哆嗦着把棉袍大襟解开,又解下里边扎的布腰带,那条腰带看上去跟普通的腰带也没有大区别,其实是个极细的小口袋,里边装着那救命的半斤米,倒出来也就一把,那是舅母头天夜里赶制出来的。舅舅回过神来,慢慢讲述说:“过卡子口的时候,可把我给吓坏了。平时都是几个伪军站岗,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多了两个鬼子,鬼子背着枪像根木桩似的站着,两个伪军检查过往行人。结果,前边有一个乡下人,大概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挎着个篮子,里边有半篮玉米豆,给翻出来了,好家伙,这还了得,那原本像木桩一样站着的鬼子,像踩上电门一样,上来一枪托就把他砸翻在地上,刺刀就离他的鼻子不到一寸远,吓得那个乡下人连动弹都不会动弹了,就那么傻愣着。后来是伪军把他抓进岗楼去了,也不知道死活。他那只不过是玉米啊,要是大米,肯定当场刺刀挑死啊,吓得我汗都下来了。可是一想,现在扭头回去,准得让人抓住,还不如干脆心一横,听天由命吧。幸亏伪军搜得不细,这才混过来。”
因为被迫给鬼子捐铜捐铁,差点把我家的铁门拆走
除了吃饭,印象最深的还有捐铜捐铁事件。那时候肯定是日本鬼子在战场上撑不住劲了,没有足够的铜铁来制造枪炮弹药,就在老百姓身上动脑筋。当时要求每人每月交一斤铜或者二斤铁。我家的后院门当时是一扇铁门,估计有二百多斤重,汉奸保长看见了,就打起了这铁门的主意。
那时候的天津卫,乱极了,尤其是城西头那一带,日本兵、伪军、特务、混混儿“杂霸地”,到处都是。那些地痞流氓混混儿,三天两头在我们这种战前日子还过得不错的老实人家门口转悠,有的时候还半夜三更上房,敲房顶,有时候隔着墙头扔进包着石头的纸条,上边写着“借粮”之类的要求,能把人吓死。所以,我们一家人都明白,要是没有后边这扇铁门,或者只是个木头门,肯定挡不住那帮地痞流氓,三天就能给你踹开,天天没事就上你这儿“借粮”。
汉奸保长天天来催要铜铁,还几次跟我爷爷说,把你们家铁门换成木头门,不就半年不用交了吗?多省事?我爷爷当然不能听他的。直到有一天,汉奸保长带着几个伪警察上门来了,还带着警棍,推着小车,看样子不拿点什么他们是不会走的。最后被他们逼得没办法,只好把家里几个铜洗脸盆让他们拿走了。没有铜洗脸盆我们就用木盆,可是没有做饭的铁锅就吃不成饭。到后来,家里的铜器铁器让他们抢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铁锅和那扇铁门了。我听我爷爷说:“宁可把铁锅砸了,也不捐那铁门!”我后来才明白,爷爷就是不愿意把那么多铁送给鬼子去打我们中国人。
我 6岁上了当时省立中学的附小,当时三年级以上都要学日语,实行的都是殖民教育,还听说将来都不许说中国话了。我们都不愿意学日语,盼着日本人早点完蛋。结果,还没等到我们学日语,日本鬼子就投降了。
一晃六十年过去了,中国人都不应该忘记这些,日本人也不应该忘记。听说很多日本的年轻人对这段历史不了解,有的还不承认侵略的错误,这不行,中国人有义务让他们知道。
津门抗战纪事
天津特别市第七区河东地道外、新市场等处因铁路局扩充路基,拆除民房,人民无处栖身、民不聊生之惨状( 1940年)
日本帝国主义强迫工厂联合会献纳的战斗机照片( 1944年)
日本“北支派遣军”机关报———《庸报》
日本帝国主义在天津实施其殖民统治的过程中,为彻底摧垮中国人民的反抗意志,推行了一系列旨在从精神上奴役中国人民的反动措施。日军扶植出版了由汉奸主办的几家报刊。长期为日寇侵华大造舆论的《庸报》,还“荣升”为日本“北支派遣军”的机关报,大肆鼓吹日本帝国主义的“圣战”和“共存共荣”的无耻论调。
1935年由茂川特务系统的台湾籍特务李志堂主持,收买了天津的《庸报》。当时《庸报》社长董显光、总经理蒋光堂将报馆全部资产以 50000元的代价卖与日本人。日本特务机关就利用《庸报》进行反共、亲日的反动宣传。
“七七”事变后,日本大举侵占华北的部署迅速完成,为配合军事侵略,日本军部决定由《庸报》承担“圣战”宣传任务,为此特派大矢信彦接办《庸报》,使之成为“北支派遣军”机关报。
1944年,日本为集中力量支撑战局,将华北各大城市报纸统一交由中国人代办。于北平成立《华北新报》总社(由《新民报》改组),汉奸管翼贤兼任总社社长。各城市成立《华北新报》地方分社,天津则将《庸报》改组为《天津华北新报》,成为由汉奸出面代替日军掌管宣传工具的局面,直至日本投降为止。
“献铜、献铁、献金”运动
日军大搞“献铜、献铁、献金”运动。当时伪政府明令:上自军政要员,下至平民百姓,甚至是幼稚园的孩子们都要参加此项活动。规定:所有公署及所属各机关公务员,凡薪给在 519元以上者一律按原薪额三成为一次“献金”;各公私学校,所有校长及教职员按薪俸的 1%献纳,专科以上学生每人献纳 1元,中等学生每人献纳 5角,小学生及幼稚园学童每人献纳 1角;凡本市居民均应献纳,以一人 1元为最低额。汉奸们狗仗人势,把老百姓家里的铜锁、铜盆、铜锅都搜刮一空,献给日军做子弹、炮弹。据不完全统计,二十七师团占领期间,共搜刮铜 60多万公斤,铁 41万多公斤,锡纸 1.5万多张。此外,还掠走铁质水井盖 3083个。总计金额达 392.6万元。
食品配给制度
为确保军粮供应,日本侵略者对天津人民所需食品实行配给制度,将大米、白面充作军用,以杂合面配售给居民,还不能完全供应。一些人长期吃这种粮食,造成消化系统疾病,大便拉不出来,腹痛得在地上打滚。广大人民群众食不果腹,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其悲惨景象随处可见。 1942年夏秋之交,粮食更加紧张,温世珍伙同其他汉奸,把多年存放在粮库的已霉烂腐坏的小麦、杂粮及军马都不食用的饲料,共约数万吨,磨成混合面,配售给市民食用。奸商还要掺入沙土,其味既酸且苦,难于下咽,吃后中毒致死者时有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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