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批斗回来以后,少奇他有没有安慰你?
王光美:少奇没法说,他一说就等于对这运动的性质表态了。
记者:那旁边没有人的时候不能说两句吗?
王光美:我们旁边不可能没有人,他警卫员就不止一个。警卫人员后来也成了造反派的基本成员。
记者:您对少奇有没有动摇过?
王光美:没有过。少奇实际上是一个很重情的人,在文革中,他不愿意连累小孩,跟我谈过,说你应该划清界限,把孩子带走,这样可以保护家庭。但是我非常坚定,从来没有过动摇,在那个时候,稍微有一点动摇,绝对不会有那种表现,我那个时候有点不顾一切了,完全站在少奇一边,而且他不说话的时候,我都是替他辩护的。
记者:您们是不是经常一起被批斗?有一次斗完了以后你还拉他的手了?
王光美:是。那个时候是在我们家里,然后是中南海的批斗。一开始外面全都围攻中南海,逐渐演变到这个地步的,家里贴了大字报,少奇身边的工作人员对他态度也不敢特别好,一些很同情他的工作人员都抓起来了,后来电话线也给拔掉了,他没法再跟中央联系了,然后造反派来了就揪斗他,推推搡搡,打他。我们一个关在后院,一个关在前院,我见不着他,我被推出来的时候,看他在挨打,心里很痛。我当时也被按着头,到最后他喊得比较厉害的时候,我便冲过去抓住他的手。
记者:您为什么会突然拉着他的手?
王光美:我就觉得越是这个时候,我就越应该证明,越是跟他站在一起,我们当时都分开住了,他们把我拉到后面院去了,那时候隔着三个院,中后面是童小鹏的院,童小鹏搬走后,我住后面。都隔离开,只是在斗争会上能见到,然后中间休息一次,到我们书房去喝水,我就心疼他,给他点水喝。然后他喝了一杯水,就这些点滴的印象,难以破灭,因为无缘无故真狠呢。
记者:您在监狱那段日子怎么熬的,都在想些什么?
王光美:我根本不知道哪天是哪天,对我来说今天是几月几号,不知道,只知道今天是上午、下午、阴天、晴天,因为只有一个窗户,天气热的时候,上面两个窗户开着,底下两个窗户不开。那个监狱的床,炕是木炕,但是都矮,但这矮我现在才懂,本来监狱的炕都是一个木板床,它都是两个凳子,中间一块木板,它为什么矮,我们常年都坐在那儿,不许动,也不许抬头看窗户,是不让你逃跑,所以这床必须低。
记者:您见到自己的孩子之前最担心他们什么呢?
王光美:我第一没想到他们还活着,第二我也不知道见了以后对他们后果怎么样。有一天看管的那个人说他们要来看我,说这是毛主席批示,小孩写信给主席要求见爸爸妈妈,于是他就把主席批示给我了,主席写着,爸爸已死,可以见见妈妈。我认识毛主席的字呀,经过批示,小孩都从外地赶来的,一个在山东,一个在山西,都赶来,不知道要求多少次才批准一次,所以我见了他们一次。
记者:您知道少奇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您……
王光美:我问了一句,我说怎么……也不让我问,不跟我多说,就是病了,马马虎虎搪塞,所以到现在少奇临终前什么样我也弄不清,我只知道他死于开封。我倒觉得他去世是好事,这点有时候别人不能理解,见不到活受罪呀,我当时气得骂管我的人,我说可能是便宜了少奇,我讽刺那个整我的人,因为我想,少奇活着,他们说不定整他整得更厉害,那他多活一天多受罪,他走了倒好,我心里是这种想法,有些事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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