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访谈录——
记者:读大学时,你喜欢港口工程这个专业吗?
张丽丽:我特别喜欢学理工科,高考时我对这个专业倒不是特别清楚。一般会认为医生和老师是比较适合女孩子学的专业,但是我清楚不适合我。我选的是理工科。我的家乡张家口没有海,学这个专业,是老师推荐的,将来就有可能到一个看得见大海的地方工作。
记者:你喜欢大海?那你就应该是一个性情比较浪漫的人。
张丽丽:我浪漫吗?我不知道。上大学时我是早上到的大连,报到完了之后,放下书包和行李,我就和与我一起报到的同学说:我们去看海吧!我们俩当天就到海边去看海了。看到梦中的大海,还是挺震撼的,那种壮阔,还有那种……挺壮美的。
记者:那年你多大?
张丽丽:我17岁。
记者:才17岁。对你的影响一定相当大。但是你没有想到,学这个专业之后,你会遇到这么艰苦的一个工程?
张丽丽:怎么说呢,工程都是艰苦的。从我参加工作开始,我都很认真地对待任何一项工作,都是一点一滴这样走过来的。至于东疆港区这个工程,我觉得它很具有挑战性,虽然压力特别大,但很适合我。
记者:你大学毕业时才21岁,你刚来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张丽丽:实事求是地讲,当时的天津港不是大家都热衷的一个地方,因为它的自然条件不是很好。条件比较艰苦,塘沽离市区比较远,也不现代化。但我分来之后感觉到,天津港这个氛围特别好,人文环境特别好,大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是一个小的移民企业。领导也特别民主,只要你肯努力工作。他就会给你机会施展。我觉得我和天津港挺有缘的,真的!
记者:你在家行几?
张丽丽:我在家是老小。上面有两个姐姐。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的墙上都贴满了我母亲的奖状,她当过各种各样的劳模。母亲给我很强烈的一个感觉就是:工作很重要!我从小学习一直不错,尤其是到了初二以后,这时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责任感,开始主动地学习起来。那时候我放了学不回家,打扫完教室就和几个女同学留在教室继续学习。回家吃完饭我再开始自学,当时有一套上海出的自学丛书,父亲托人给我买了一套。我记得那是很冷的一天,父亲回来说把书给我买到了。于是我把那套书上的数理化全都从头到尾做了一遍,真的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学习。重点高中很难考,但我顺利地考上了,因为离家比较远我就住校了,那年我才15岁。15岁的女孩子,第一次离开家独自生活,心灵上还是有许多的不适应,那种情感的转变是挺难的一件事。但后来上大学我就比较适应了。大学4年里的春夏秋冬,我就一个人拎着包这么倒车回家、再回学校,独立能力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记者:看得出,你是一个处处要强的人。
张丽丽:也许是吧。1993至1994年我曾被公派到挪威进修了一年港口和海岸工程。当时有一个BFT公派留学的英语考试。我们当年学的英语都是那种只重读和写的“哑巴英语”,所以口语和听力都不行。出国前去读英语强化班,有一次考试我自以为听懂了,还编了个故事,并按着我编的故事往填空里填。后来和一个英语特棒的同学一对,我填的全是错的,一个都不对。这件事对我打击特别大,哎哟,真的特痛苦,于是就开始痛下功夫,晚上不熄灯都不回宿舍。等到进修结束的时候,我的口语考试几乎是满分,而笔答成了那一拨学员中最高分……当时面临的问题是我要出国一年,而我的儿子那时候还很小,才4岁。但我母亲对我说:你走吧。我给你带孩子。其实母亲的身体很不好。有一件事,我回来后听了心中也是酸溜溜的,我走后,我儿子经常是从这个亲戚家接到那个亲戚家,有一天正好路过我们家,他坐在亲戚的自行车上央求道:让我回我们家看一眼,就看一眼行吗?
记者:弄得孩子无家可归,但那一年的学习你的收获一定很大?
张丽丽:那一年对我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
记者:那么上边是怎么把东疆港区建设总指挥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呢?
张丽丽:这也是好多人想知道的。1996年我到了中层岗位,也是比较年轻的女中层,在我这个系统里是唯一的女性。但在工作中我并没有感觉到性别的不同。只是要达到工作的要求。我们都是从事技术管理工作的,要论体力我肯定不如男的,也没必要逞强。但做技术工作,我全身心地用心去做,大家都说我协调能力强,有什么事都愿意来找我。这既是对我工作能力的培养,也是对我性格和作风的培养。从1998年起,我们干了许多工程,从来没有拖期的,这让我自信心大增。
记者:选一个女性来做这么艰巨工程的总指挥,也是一个大胆的决定。你知道它的分量吗?
张丽丽:在这之前我已经干过那么多工程了,在我的记录里没有失败这个词。东疆港区这个工程是一个最具挑战性的工程,开始,我要做到心里有谱,就是搞清楚什么叫封关运作?我先跟领导谈,我如果干完了这样几件事,是不是就叫封关运作了?路通、水通、电通、燃气通、网络通、楼起来,仓库起来,围网起来……好。我就开始排网络计划,因为有若干个公司在干,你这个公司排这个,你那家公司排那个,然后再总体地排,这时候就发现,各家是有矛盾的,各家还有空白地。我们就要综合地看一下,谁必须先干,谁只能最后再干。
记者:我觉得你好像在组织一个队伍共同创作一幅巨大的图画,谁在什么地方画山,画树,画河流,画云彩,画飞鸟……然后哪里还有空白点,最后一笔由谁来完成……
张丽丽:其中还有交叉的地方,经过来来回回地排,网络比较合理了。敲定了,那么就监督执行了。我们的网络精细到你要在具体哪一天完成,没有什么弹性的时间。从理论上虽然比较合理,但执行起来还会遇到许多困难,所以每天的进度都要及时地掌控。以往我们做工程,过去你基层上来的问题,我24小时、48小时之内给你解决了,就是一个很好的服务了。现在不行,我们不能坐在那等你有问题再解决,而是主动地去看哪儿会有问题,提前发出预告和措施。
记者:我从资料上看,盖仓库要封盖的时候,转天要刮大风,你们逼他们连夜抢工。一个公司的头跟你们急了,说他家里有宝马有别墅,他不为钱,再这么逼他就不干了。是吗?
张丽丽:他们是一家外地的公司,像这种工作强度,是他们过去没干过的,开始不太理解,后来他们认识到这个工程必须这么干,我们的干法也感动了他们。事实证明我们的决策是对的,他们还感谢了我们。也就是在最后这一个月,每天的工程量开始大幅度锐减,完成一个少一个,开始看出模样来了。
记者:听说刚开始的时候现场条件极差,连厕所都没有,你为了上现场,连水都不喝?
张丽丽:那算不了什么,只是暂时的。其实我们干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工程是多么的艰难,而真正干完了之后,回过头来再看,我还真有点后怕。就像红军走雪山草地,走的时候只知道很难很苦,但具体难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只有走下来了才知道。
记者:完工的时候大家都很激动吧?
张丽丽:我们开总结会的时候,许多大小伙子都哽咽着说不下去,最后都泣不成声了。大楼的验收会我参加了,我也讲了一段话,提前准备的时候我还提醒自己,千万别没出息。可是我讲着讲着也讲不下去了,真的讲不下去了。大家都经历了很不容易的一段日子。大家是一起扛过来的!
(采访时说到这时,她的眼圈红了,一种晶莹在眼眶内闪烁着,以她的性格当然要控制着。虽然面对着我,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个激情澎湃的时刻,仿佛那一切又历历在目。)
记者:作为女指挥,你觉得优势多还是劣势多?
张丽丽:选女同志干这个工程有两个优势:一是,如果我干了,人家就会说,女同志都干了,你好意思完不成吗。二是,我做协调,我说的那些话,如果是男同志说了,两个人可能就打起来了,而我说了,他就是不愿意但也得忍着。后来我听说有些人开始对我也很有意见,嫌我老是这样压他们。有一天下大雾,岛上(东疆港工地)三面环海,一片苍茫,什么也看不见。严格来说,那样的能见度都不可以行车了,但他们没想到那天我去现场了。那位男同志说,那一刻他终于理解我了。从不打不相识,到打出交情来,打出感情来了。
记者:听说验收那天你太激动了,是不是喝多了,真想象不出,威严的女指挥喝多了是什么表现?
张丽丽:不能说。还是保留一点神秘吧。